陶南吕的一番话总算令温野菜放下心来,很快药方开出,自有当归跟着县衙中人的指引,却寻小厨房煎药。
有尤德明从府城带来的随从跟着,县衙里这些人无一敢造次。
后来的事,温野菜便一概不关心了。
他专注守在喻商枝与常凌所在的屋内,一门心思照顾着这两人。
至于卢杜仲,自是也有闻讯而来的家人照料。
到了当日下午,常凌率先醒来。
大约是他年纪小,体质更好些。
“主夫?”
常凌睁开眼看到温野菜,一时间难以置信。
他嗓音被烟熏得沙哑,回过神来后第一反应便是问喻商枝如何。
温野菜指了指不远处的床榻,帐幔之后,隐隐可见喻商枝躺着的身形。
“他也没事,只是还未转醒,你们都已安全了。”
常凌眼里透着好些茫然,直到陶南吕到来,为他再度诊脉,又喝了一碗药后,他才清了清嗓子,努力说了些只有他们知道的事情。
得知玉竹竟然被当成是放火的犯人,押上公堂受审后,他激动道:“这不可能!”
温野菜连忙安抚他,“你且放心,县令彭浩已经因玩忽职守被府城来的通判大人制裁,现下这案子,交由通判尤大人审理,尤大人定会还他清白。”
常凌虽搞不清楚怎么连通判大人都来了,他甚至一时想不明白通判大人是个什么官。
喝了药后,倦意上涌,他再度躺下睡去。
温野菜替他整了整被角,这才挪回到喻商枝的床边。
算来从昨晚到现在,眼前人已经昏迷了一整日。
要不是医术有保证的陶南吕说他脉象平稳,温野菜绝对早已坐不住了。
他牵过喻商枝的手,学着把手指搭在对方的脉搏之上,一点点感受着其下细微的跳动。
他不懂什么浮沉迟数,只想通过这种方法,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一二。
时间一丁一点的流逝,待到入了夜,常凌再度醒来稍好些后,就主动提出换了个房间去休息。
余下守着喻商枝的温野菜也支撑不住,眼皮子开始打架。
他靠着架子床的床边,即使如此却也不愿休息,而是盯着桌上的一盏油灯发愣。
他既担心就在身边,尚未苏醒的喻商枝,又不禁会分心去想,被留在村子里的年年怎么样了。
发现一整天见不到两个爹爹,会不会已经哭了好几场。
一颗心像是被泡在浆水里,酸到极致就成了苦。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后,温野菜赶紧抬起手狠狠揉了一把脸。
他强迫自己转而去想,喻商枝没事,年年也没事,前者就在他身边安稳地躺着,后者在村子里,定也会被照顾得很好。
一口浊气徐徐吐出,温野菜打起精神,打算起身去看看桌上的水可还热着。
若是凉了,少不得唤人进来再添一壶,省的喻商枝醒来后没有热水喝。
就在这时,他余光突然瞥见喻商枝垂在一旁的手动了动。
温野菜登时呼吸一滞,仔细看去,才发现喻商枝的睫毛也在颤动,显然是真的快醒了。
他一时激动,又压抑着声调,俯下身唤道:“商枝?”
这两个字就像旷野上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散了将喻商枝深裹其中的大雾。
他已经忘记上一回听见外界的声音是什么时候,只觉得自己在一片混沌中踽踽独行了很久。
且这次唤他的声音是……
他蓦地睁开眼,被虽昏暗却仍觉得很是尖锐的光线刺了一下。
随即一道阴影袭上,为他遮挡住了那一抹光。
喻商枝缓缓动了动眸子,看清了面前人的面容。
“……阿野?”
他和常凌一样,上一秒的记忆还停留在浓烟滚滚的火场之中,再睁眼时,看见的人却是温野菜。
着实让人好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尤其是他已经很努力在讲话了,但说出来的字句却是破碎又沙哑,几乎听不出本来的意思。
但不妨碍温野菜辨认出,这是喻商枝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快速抹了一把眼角,把白日里同常凌解释过的话,又同喻商枝讲了一遍。
喻商枝这才知道,原来走水已经是昨天晚上的事,而在自己昏迷的一日里,竟已发生了这么多。
他回握了一下温野菜的手,感受到了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一股淡淡的温热。
想开口说点什么,可这下喉咙好像彻底发不出声音一般,彻底罢工了。
夜太深了,他们本无意去打扰陶南吕,不过没想到大约一刻钟后,当归过来瞧了一眼,得知喻商枝已醒来后,便匆匆去请了陶南吕来。
【陶前辈】
喻商枝发不出声音,只能比划口型,他就算看不见自己的神情,也知道必定是颇为懊恼的。
陶南吕替他把了脉后浅笑道:“醒来就好,你自己想必也清楚自己的状况,老夫也就不啰嗦了。这嗓子乃是被浓烟所伤,这几日就先莫要开口,将养一下,很快便能恢复了。”
喻商枝点了点头。
【有劳前辈】
陶南吕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与小卢郎中合力钻研出的药方,老夫已经看过,实在是十分精妙。现下已交给城内各个医馆的郎中,让他们拿去对城中的病患施用。”
这句话必定是最可以令喻商枝安心的。
陶南吕说罢就起身离开,把时间留给分别多日彼此牵肠挂肚的小两口。
房门再次阖上,喻商枝咳了几声,只觉得浑身由内而外透着一股疲乏。
温野菜重新打了热水,替他擦了擦脸颊、脖颈和手心,这才醒了没多久,便出了一身的虚汗。
“陶老前辈说你连日过劳伤神,饮食无序,就算没有这回意外,你也逃不过大病一场。”
若是没有走水受的伤,温野菜见到喻商枝,少不得要埋怨他不珍惜自己的身体。
但现在看着苍白虚弱,还暂时失声的喻商枝,他还能有什么话可说。
喻商枝很想安慰温野菜几句,奈何现在着实没有这个能力。
只得讨好般地牵过温野菜的手,在对方掌心挠了几下,又指了指里侧的床榻。
温野菜看他一眼,半晌后总算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来。
“我去洗漱一番,便上来陪你睡。”
话虽如此,等温野菜换好衣裳回来时,喻商枝早就脑袋歪在枕头中睡熟了。
所幸这回看过去,眉目是舒展的,再无先前昏迷中的那股沉郁。
他抖开被子,躺在了喻商枝的身边,额头抵上喻商枝的肩头。
在这份久违的安心中,缓缓入眠。
……
这一夜几个受伤的人睡得尚可,其余人却是彻夜未眠。
尤德明好好一个通判,被派来接手彭浩留下的烂摊子,一夜过去便上火到起了一嘴燎泡。
他昔年也曾在县令任上干过多年,于刑案诉讼方面颇为见长。
为了尽快能同韦景林复命,直接下令连夜审理玉竹和葛良。
别看前者小小年纪,说话确实条分缕析,不卑不亢,后者却是没多久就吓得说话都颠三倒四起来。
尤德明察觉到此事背后必有蹊跷,便派人在城郊草棚附近搜查。
果然很快就被人寻到乱葬岗内匆匆埋下的潘成功尸体。
加上营地内做饭的粗使婆子曾目击到,潘成功和葛良一起离开营地的背影,更说明潘成功多半是死于葛良之手。
葛良终究不是什么天生就大奸大恶之徒,公堂之上,惊堂木拍了几下,他就在惊惧交加之下竹筒倒豆子,对自己与潘成功的谋划,以及杀害潘成功之事供认不讳。
尤德明一听,这二人背后竟还藏着一个仁生堂的二东家,当即喊人将任长海也缉拿到此。
寿安县谁不知道仁生堂最大的靠山就是县令彭浩,如今彭浩都倒了台,谁又管任家是哪根葱。
县尉为表忠心,当即亲自带了捕房的人马,浩浩荡荡杀去了任家。
任长海昨晚还在做梦凭借此次疫病,发一回药材的横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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