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猎手骚动起来,隐约在树丛中看见红色的小兽在灌木之间穿梭。
威廉无奈地笑了,他从小到大都说不过自己的这个发小。管他呢,他驾马冲进狩猎圈,只要安塞尔开心。
狗是色盲。
但是有一天一只狗在黄蓝灰的世界里看见了彩虹,它从来没有见过别的色彩,因而也无法描述眼前的事物,但它知道那是彩虹。因为它看到的彩虹那一瞬间,它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上一世安塞尔曾经这么向威廉比喻自己对维恩的真正感觉。威廉沉默了一会,哈哈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安塞尔,你是人啊,又不是狗。你的世界是斑斓的。你自己就是鲜艳的!”
威廉说错了,他的世界不是斑斓的。可维恩的色彩太过苍白,甚至还没来得及照亮他,便被周围的黑色所吞没。
彩虹消失了,只留下这条见过彩虹的狗。它既无法忍受没有黯淡的世界,也不愿意去找新的彩虹。严杉廷
直到那天维恩扑到他的脚下请求他的帮助,他认出了失去所有色彩的彩虹,决心再拉深陷泥潭的人最后一把。但也像他说的那样,他并不需要维恩回到他的身边。
“一样东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我宁愿记住它最好时的模样。”
参加这场狩猎的年轻贵族个个都是骑马的高手,起初维恩还能跟上他们的身影,可当狐狸被找到开始四处逃窜的时候,狩猎第二阶段开始了,全速奔跑的猎马扬起地上的尘土,越过各种障碍,猎犬的咆哮声不绝于耳,在马蹄间穿梭。
阿芙没有经历过狩猎训练,有些害怕地徘徊在外圈,维恩本来就因为上一世的记忆担心安塞尔再次摔马,此时更是焦急无比地寻找他的身影。
再次跟丢了狐狸,安塞尔甩甩头,抿着嘴,没有懊恼,反而冷静地减速调转马头。因为方才的追逐,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剧烈起伏,鼻头与眼睑都红红的,琥珀色的眼睛却十分明亮。
他轻轻抚摸谢诺夫背上的皮毛,手指隔着手套感受着清淡的薄汗珠,他时刻注意着谢诺夫的状态,防止它因为被热烈的气氛调动而运动过量。
好像突然心有所感,安塞尔猛地转头,汗珠从睫毛上甩落,看向身后一脸焦急的维恩。
维恩与他对视,心头猛地一颤。年轻贵族身子挺得笔直,抿着嘴压抑着剧烈的呼吸,汗水从下巴上滑落,和平时冷淡温柔的样子大不相同,充满着野性与张力。
安塞尔抬起手臂擦去脸上的汗水,露出一个阳光开朗的笑容。周围太过嘈杂,维恩听不见他的声音,安塞尔笑着慢慢比了个口型:“别担心。”
维恩用力点头,想要小跑到他身边,却看见安塞尔转身骑着马一个跃起,跳过一根倒下的树木,跑开了。
“少爷!”维恩惊讶地冲过去,阿芙却在横木面前打了一个转,等越过去的时候,安塞尔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是一只成年的红色狐狸,十分机灵敏捷,维恩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上一世那只。
在外圈包围的仆人有好些已经累了,内圈里贵族也气喘吁吁。维恩喊住路过愁眉苦脸的艾伦,他跟着威廉参加过好几次猎狐。
“很少遇见这种情况,”艾伦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天,“已经开始飘细雨了。本来是想讨个喜气,看来今天可能抓不到了。”
“喜气?”维恩没机会接触这些,有些疑惑。
“对啊。大家跑得累死累活,除了喜欢骑马打猎之外,还是因为狐尾是幸福的象征。迷信点说就是谁能得到这条狐尾,就可以得到接下来一整年的幸福。”艾伦耐心地回答:“去年,少爷就将赢来的狐尾送给了小姐,年中的时候便和一个富有的绅士订婚了。”
维恩想起了安塞尔说要将狐尾献给他,有些愣愣地点点头,心口猛地酸酸的,剧烈到不得不用手捂着。
他还没有平复下来,眼前突然窜过一抹火红色,冲着围观的贵族小姐们冲去,身后紧紧跟着几条猎犬。
生怕猎犬与狐狸的缠斗会惊到小姐们的马,周围的仆人连忙挡在面前,右手边的包围一下空了出来。
狐狸一个急转弯,从右边冲了出去,踩着河里突出的石头逃到了对岸。
威廉的马在湍急的河流旁一个急刹,威廉调转马头,沿着河流追着,维恩紧紧跟在他身后,有些绝望地看着奔跑的红色身影,几乎也认定这次的猎狐失败了。
突然从对岸的山坡上冲下一匹黑色的骏马,说它是冲不如说是滑,一阵尘土飞扬,维恩心跳几乎要停止了,惊恐地看着马背上帽子吹飞的熟悉的身影。
“安塞尔!”威廉也吓得不轻,险些破音。
谢诺夫在对岸的边缘稳稳刹住车,再向前一丝就会坠进湍急的河流里。
安塞尔的衣服上全是泥泞,好像从泥潭里跋涉过一样,紧咬着牙,眼神坚定无比,长发甩在身后。
狐狸这次逃跑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突然看见从天而降的猎人,转身就跑。头顶却被阴影笼罩,等它回过神,安塞尔已经骑着谢诺夫跃过了它,挡在它逃跑的路上。
狐狸有些绝望地在他的面前挖了个洞钻了进去。几条踩着石头过河的猎犬围着洞口吠叫。
维恩还愣在原地,因为极度的惊慌而头晕目眩。其他人已经跳下马,跑过不远处的桥欢呼着冲向这场比赛的获胜者。
艾伦小心翼翼地举着胜利者的飘带,偷偷看了眼威廉,却发现对方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兴奋地欢呼着鼓掌,就好像自己赢了那么开心。他不知道他的这个好强的少爷虽然讨厌输,但并不讨厌输给安塞尔。
安塞尔气喘吁吁地抓过飘带,举起来,目光四处寻找维恩的身影。等他终于找到维恩,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就看见维恩脸色苍白地看着他,转身下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安塞尔愣住了,顾不上周围人的庆贺,翻身下马,将缰绳塞到威廉手里,连飘带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追了过去。
维恩快步走到最近的休息屋,他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只觉得烦躁、后怕和幸福交杂。他只想找一个地方理清自己的思绪,他打开门,正想进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缠着红色的飘带抵住了门,接着急促的喘息声在身后响起。
维恩回过头,看见安塞尔气喘吁吁地半弯着腰,汗水打湿头发黏在脸上,湿漉漉的眼睛抬起,紧紧地盯着他。
安塞尔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将他推了进去,然后反锁上门。刚想说话,却被维恩揪住领子“砰”地一下按在了门上。
“维恩?”安塞尔有些惊讶地按住他的手,被扯散的领口露出汗湿的胸膛,随着杂乱的呼吸剧烈地起伏着,运动之后肾上腺素上升,大脑有些昏昏沉沉,不自觉地张开嘴巴喘息着。
维恩冲动地凑过去,嘴唇与牙齿磕碰着吻在了一起,铁锈的味道混着火热的温度。安塞尔紧张地闭上眼睛,闷哼一声,右手抚上他的后颈,手指插进他的发尾,不自觉地揪住一缕头发。
好一会,两个人不舍地分开,都有些喘不上气。
“你知道我刚刚有多害怕。如果那个时候你没有刹住,或者……”维恩眼里的恐惧如此真实,似乎又回想起上一世生死一刹的场面,只是这一次,没有他挡在安塞尔身前。
“或者缰绳突然断了……我会后悔一辈子,后悔我和你说我等着。”后悔自己又恬不知耻地凑到你的面前害了你。
安塞尔下嘴唇破了一块,愣愣地看着他,想要笑着安慰他缰绳怎么会断,可却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维恩的手指在颤抖,呼吸在颤抖,连那双美丽如同绿宝石的眸子里的瞳仁都在颤抖,一切都在彰显他的绝望与无助。
“对不起……”安塞尔双手捧起他的脸庞,认真地和他对视,郑重地说道“维恩,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害怕了。原谅我这一次,我只是太想把这个狐尾送给你了。”
维恩眼睛红红的,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脆弱易碎,声音有些嘶哑:“为什么给我?你应该送给你的母亲,父亲,或者自己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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