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所幸维恩还在外面,让他有了借口自然地离开。
他缩回身子,天上的雪就又落在他的头发上。
“维维?”奥利远远地喊了一声。
维恩却好像傻了似的,张着手臂,保持着方才拥抱的姿势,手指用力分开。奥利疑惑地跑过来,就看见维恩茫然无措地抬眼看自己。
寒冷的天气本就将皮肤冻得红红的,再加上哭了一场,鼻子与眼角都带着殷红一片的血丝。维恩转头看看缓缓起步的马车,又看看奥利,手脚慌乱地捂着脸又放下,似乎随时又会哭出来。
奥利这才发现他整洁的黑色大衣上深浅不一,还带着浅色的颗粒,而他的手上脏污一片。
“奥利……”维恩猛地吸了一口气,红润的嘴唇边升起一阵白雾。他想说什么,却只是低着头,眼泪砸在皮鞋上。
方才人们松散走过的雪地上,洁白的雪被脚印踩实,混杂着深褐色的血迹,一路延伸向前。有些地方颜色深,有些地方又被绵绵不断的细雪掩盖。
“Jesus!”奥利头皮一麻,转身向马车奔去。维恩紧紧跟在他身后。
远处树上一坨积雪砸下,白色灰色充斥的世界惊起黑色的飞鸟如剪影。
维恩扑进安塞尔怀里,语无伦次,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这么多天发生的事。
安塞尔专注地听着,心疼地揉着维恩的蓬松的头发。
自顾自说了好久,似乎终于从相见的狂喜与委屈中回复,维恩突然打住了话题。
他将头从安塞尔肩头抬起,凑近了,带着又哭又笑的表情与恋人额头相抵。
“我好担心您,好想您……”维恩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嘴唇干涩。落在他睫毛上的雪花晶莹剔透,随着眨眼的动作,融化成水汇入柔情含泪的眼眸之中。
安塞尔沉静地看着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因为他的话露出腼腆浅淡的笑容,反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氤氲着挥之不去的阴云。
维恩等不到回答,也有些慌了神,笨拙地将唇凑了上去,摩挲着试图亲吻恋人。
安塞尔的脸在冻人的风中红红的热热的,嘴唇却带着病态的凉意,刚一接触,两个人都惊讶地缩了一下头,再对视,爱意满溢的眸子里只剩下迷茫与受伤。
维恩心里一沉,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远离自己,他不甘心地再次吻上去,但这次安塞尔微微偏开头,手掌抗拒地抵在维恩的胸口,里面的心脏正如同纯情的男孩一般热烈跳动。
“先回庄园……”安塞尔现在心里乱成一团,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维恩告诉他的情况又让他非常担心自己庄园的仆人。米斯特夫人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她让他忘了皇宫里发生的事,继续老老实实地当自己的贵族,可这违背了他一直以来的信念。
这是一场谋杀,至少他所见到的一切都支撑着他得到这个推论。
他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发现维恩好像被雨打湿的小狗委屈地看着他。
他好像突然明白当年父亲游离在窗外不敢见他们是什么心情,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妻儿也无能为力,所以才只字未提。他有那么多话想对维恩说,却生怕连累了他。
权力,是无形的怪兽,让朋友反目,亲人失散。每个人都趋之若鹜,然而真正卷入其中的都会觉得身不由己,销神蚀骨。
安塞尔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招招手。
维恩弯起眼睛,露出一个忧伤恬静的笑容,走过来,呼出一口白雾,与他伸出的手十指相扣。
安塞尔垂下手,用力握紧,紧到指节发白。
好像这样,历史的洪流扑面而来时,他们就不会分散太远。
第91章 维恩(九十一)
“给, 这是这个月的账本。”奥利从抽屉里抽出一本本子,递给一旁的维恩。
维恩接在手里,指腹摩挲着书页边缘, 有些心不在焉地开口道:“你天天呆在庄园, 本职工作怎么办, 嫂子会不会有意见?”
奥利笑着摇头:“现在学校放寒假了呀, 而且马上就是圣诞节了, 华先生身体不适, 我来这里帮忙, 她同意的。”
“说到学校,我觉得维维你还挺好学的,”奥利拍拍他的肩膀, 语气可惜:“之前少爷有和我商量过让你去学习的事, 就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
“学习?”维恩重复了一遍,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然而奥利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他结结巴巴地躲闪了一下:“可我……之前没有上过学,我要和小孩子一起上学吗?”
维恩的耳朵红了起来, 似乎想到那个画面就有些羞耻, 但眼睛还是亮亮的,带着点期待。
小时候他在酒馆打工的时候, 总是被喊着出去打水回来,他的力气大, 提着半人高的水桶, 穿着脱胶的布鞋, 和另一个打工的比他大几岁的小伙计比赛谁跑得更快更稳。
他遥遥领先,开心地怪叫着, 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粘在眼睛上,想象着回到酒馆那些酒鬼们的夸赞打趣,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得意地抬头挺胸,觉得自己好了不起。
突然,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身影与他擦肩而过,投下的阴影将他覆盖。
小维恩心有所感地放下水桶,抬头回首,只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穿着洁白的水手服跨坐在西装男人的肩头,手上还拿着木制的小剑,正挥舞着。
维恩愣愣地看着他,突然为自己刚刚的怪叫欢乐感到不好意思起来,小孩似乎也觉得他奇怪,扭着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空着的手拍了拍父亲的帽子。
西装男人停下脚步,转身,本来笑着的神情一下冷淡起来。
维恩将脏兮兮的双手藏在身后,觉得自己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和小孩整洁的打扮天差地别。洁白的衣服在阳光下几乎发着光,他没有白色的衣服,因为“不耐脏”,在这个时代,能始终穿着洁白的衣服是财力的象征,至少也能说明远离了一般的体力劳动。
当然他还不懂这些,只觉得很漂亮。直到现在他也不太明白自己是真的喜欢那件衣服,还是只是羡慕那个孩子能和父亲如此幸福地相处。
他瞪大了眼眸,张了张嘴,脸上挂着天然的讨好谄媚的神情,似乎想要说什么。
然而同一时间,小孩高高地举起木剑,剑尖正巧对着难得的太阳。
维恩的声音卡在嗓子里,眼睁睁地看着剑刃猛地下劈。
“杀!”
哪怕明知小孩还骑在他父亲的脖子上,维恩还是觉得那柄木剑向自己劈来,他仓皇地伸手去挡,退后的脚步绊倒了水桶,整个人摔倒在地。
额前发丝上的汗珠滴落,砸在半眯着的绿色眼瞳之中,就好像一滴雨水砸进深绿的潭水激起波纹,干涩疼痛,似乎那一剑劈在了他的灵魂上。
耳边传来笑声与脚步声,小伙计放下水桶跑过来将他扶起来,看着那对父子慢慢走远。
“他穿的……”维恩木讷地开口,衣服湿透了,可怜兮兮地在脚下形成水滩。
小伙计帮他把水桶扶起来:“校服啊,上学的人都穿。”
“那我也要上学。”维恩笃定地说。
小伙计没有说话。
“我我我……”维恩还想重复一遍,却被打断。
“晚了。”小伙计语气生硬,维恩看着他站在阳光下,嘴唇上长出来的细细绒毛变成金色,突然觉得胸口闷住了,便猛地吸了一口气,用湿透的袖子擦了擦眼睛。
奥利以为他还在为要和小孩子一起上学而苦恼,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用肩膀撞了一下维恩:“怎么可能,想什么呢?具体你问少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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