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安声音不大,却字字珠玑,林倾白被猛地戳中了心口,不知该如何应了。
郗安缓缓的抬起头,他望着林倾白,眸中泛着血红的狠意,继续道:“何为忠?!何为佞?!何为叛贼?!何为狼子野心?!何为乱臣贼子?!当年我们夏家全家被灭门,鲜血洒满了整个潥阳城,上至八十老人,下至怀中孩提,无一幸免!他们拎着我阿娘的人头挂在城墙上,我们全家人的命被天下人当笑料,师父如今却都觉得这是活该!”
“为何当时没有人告诉过他们,要仁善!要手下留情!要得饶人处且饶人!”
“全天下的人都觉得他们是对!那是不是只要我赢了这场博弈!是不是只要是我踏上了王位!那些被我杀的人他们也是活该?!”
林倾白望着郗安含血的眼睛,手指将掌心抠出了血印,血渗入了他的指甲中,而他却连半分的痛都感觉不到。
他望着眼前的郗安,只有怔然与恍惚。
一时令林倾白辩不清,究竟那个才是他?
是那个曾经在他面前善良温和,冒险从山上捡回流浪狗的郗安........
还是如今这个欺他、瞒他,手中沾满鲜血,如同疯魔一般,依旧不肯悔改的郗安........
林倾白不明白,当年被他从小带到大,由他一点点教着读书,学着识字的孩子,会变成如此。
到了最后的最后,郗安心中所想,所知,所感,却皆与他背道而驰。
半分都由不得他.......
林倾白眼眸中含泪,他哑然的望着郗安,嘴巴张了张,却只是觉得无言。
最后他闭上了眼睛,其他的不愿多说半句,只是哑声的说道:“就算他们有错,都已经无法挽回.......我已经将你的身份写在信中,交给了我的一个密使,只要我一声令下,那封信随时会交到皇上手中........”
林倾白说道这里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艰难的继续道:“若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林倾白终究是心软,即便是一直以来他都在查苍门之案,对苍门恨之入骨。
即便是他知道了郗安的身份
,知道了郗安一直都在骗他,知道郗安手中沾染的杀孽。
可那个人是郗安.......
他依旧想让他改过。
郗安听闻这句话,却是目光一冷,他不敢置信的望着林倾白,问道:“师父,你要将此事告诉皇上?”
“........”
“若是告知了皇上,我会被斩首,你也会收到牵连,即便是如此,师父还是要向着皇上吗?”
林倾白紧咬着下唇,道:“你做错了事情,便要受到惩罚。”
郗安目光更冷了,他的眼中再无曾经半分的纯善,而是沉的似深不见底的谷底。
他缓缓直起了身子,就这样目光生冷的望着林倾白许久,忽然他低下头笑了一声,说:“师父当真是大公无私,铁面无情。”
“.......”
“只是我不如师父生的好,出生就是皇族世家,万人捧着长大,我六岁之时被抄满门只余我一个,我做不到师父这般的舍己为公。”
说完郗安脸上的笑意猛地沉了下来,抬起手拍了两下。
只见殿外的雨中忽然闪过几道黑色的人影,随后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出现在雨中。
他手中拎着一个人,那人身子虚软,下身躺在雨地中,像是拖着一具死尸般拎进了大殿。
林倾白望着被拖在地上那人,身子一抖,浑身冷的僵硬。
........
世人皆知云王爷精于谋划,他提防过身边所有的人,怀疑过朝中所有的大臣。
却独独没有提防过他的小徒弟——郗安。
郗安小的时候林倾白教他兵法,教他什么叫诱敌之术。
而他万万没有想到,郗安把这些全部都用到了他的身上........
只见郗安挥了挥手,黑衣人便将地上那个人拖在了他的身侧。
拖在地上的人早已经被打的满身伤痕,头无力的垂下来,面目难辨,嘴巴微张,嘴角不断的流出血水,前胸处还有一道刀剑的伤痕,割的划破衣衫,血肉模糊。
郗安抬起手,钳制住了那人的下巴,将他伤到几乎看不清真容的脸扭到林倾白的眼前,问道说:“师父,这是你的密使吗?”
“.......”
郗安挑了挑眉,又从那人的衣兜中拿出一封书信,问林倾白:“师父,这是你的密信吗?”
“........”
望着林倾白泛红讶异的眼眸,郗安笑了笑,他的中指和食指夹着那封书信,在林倾白怔然的目光中将它放在烛下。
烛火燃到了纸上,一束火光猝然在林倾白和郗安之间亮起,照亮林倾白面色苍白的脸颊,也照亮了郗安面容阴冷的面庞。
直到那一张纸燃成了灰烬,火光熄灭,郗安才凑近了些,笑着轻声对林倾白说:“师父,今日之事我想告诉你,如今我想要的,你什么都阻止不了。”
说完郗安目光一厉,对着外面大喊了一声:“来人!”
没多时王府的侍卫统领便大步的走了进来,他连看都没有看林倾白一眼,毕恭毕敬的对郗安行礼道:“郗将军。”
郗安望着林倾白,声音冰凉的发号施令:“云王爷近日身体不适,得了伤寒,需要在府中静养,为防止传染,从即日起云王府任何人不得踏出王府半步!若是有人敢违我命令,不用请示,直接杀无赦!”
“是,郗将军!”
林倾白望着眼前这一幕,忽然就轻声笑了起来,他笑的眼睛泛红,眼角湿润。
他一向自觉聪明,算天算地,竟然不知道在何时,郗安早已将他身边的每一股势力都归于他掌下,将他所有的权位都抽干抽尽,在他无知无觉中早就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
空壳子。
这里是云王府,可是云王府的统领竟然奉郗安为主。
而他却被囚在府中,一举一动皆由不得他。
林倾白的手指垂在身下,指尖狠狠的缠绕着踏垫上的一根丝线,将他的手指勒的青紫红肿,阵阵刺痛。
待到郗安挥袖要走时,林倾白忽然停住了笑,低哑的开口:“.......一直以来你都在有图谋的靠近我,从你六岁开始,对吗?”
郗安顿住了脚步,沉声的应着:“对。”
明明是已经知道的答案,林倾白却还是想要问的再清楚一些:“你利用我,利用你的婚姻,利用珉公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利用的?”
“没有。”
林倾白垂下头,低低的笑了说:“好啊,好.......有勇有谋,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弟。”
郗安冷着脸向殿外走,却在要跨出殿门时忽然又顿住了脚。
他修长的身影映在黑夜的漫天大雨中,双手紧紧的握成拳,似在竭力的隐忍着什么。
就这样过了半响,忽然他声音低哑的开了口。
“既然你知当年惨烈,那你为何没有问过一句,当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林倾白一怔。
郗安却并未等林倾白回答,大步的走入了雨中。
林倾白呆坐在案几前许久,久到他看见案几上滴落了水滴。
他擦了擦眼睛,抬手捂住了脸,无可抑制的哭出了声。
第33章
那晚之后, 整个王府都被郗安封锁了起来。
所有的人不准出府,外面的人也不能进来。
林倾白更是连下人都不如。
下人好歹还能在院中活动,而他只能被囚在寝殿内, 半步都离不得。
王府中的下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当真以为林倾白是得了风寒, 见不得风所以连大门都出不了。
至于朝堂上的人都忙的焦头烂额。
一边是刘尚书和周侍郎满门被杀的事情,另一面是郗安和珉公主的婚期将近。
这么多的事情都压在了朝廷的身上,自然也没有人会去记挂云王爷这个病秧子是不是又生了什么病。
郗安提防着林倾白, 就连每日给他送饭的人都换成了郗安的侍卫。
那些侍卫每日都守在林倾白的府门口,就连一只蚊子都难以飞到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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