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止心中思索,面上却不显,饭后,领着穿戴整齐,虽仍是浓妆,却至少不辣眼睛的应轻烛进了宫。
皇帝刚下完朝不久,今日不曾去政事堂议事,刚回了长生殿,便听伺候的宫人禀报——应王世子携世子妃进宫谢恩。
皇帝震在原地,懵了懵,才迟疑地看了眼自己身边的大太监,“难不成是朕的记忆出了错?朕昨夜并非睡了一晚,而是三月?”否则为何数日前自己才下的旨,今日便成了,当事人还进宫谢恩?
大太监哭笑不得地解释,“回陛下,那位世子爷……”
他原原本本将郁止在短短三日内,走完了三书六礼将人娶进门的趣闻讲了出来。
皇帝听得惊奇,完全想不到这应王世子竟然会这么猴急。
谢恩多半是在殿外跪拜谢恩即可,不必亲自进去,毕竟又不是皇室中人,还要说些自家话。
然而今日皇帝却对那能将应王世子的心勾住的人究竟是何模样,久闻其名,却不曾见过真容,今日恰巧有机会,不讲人看个清楚明白怕是不愿意放人出宫。
“应王世子、世子妃,陛下请您二位进殿。”
郁止面不改色,依旧拉着应轻烛的手,态度平静,闲庭信步地走了进去。
相比之下,反而应轻烛更为僵硬忐忑。
这些年来,他也不是没见过皇帝,不过大多都是随众人一起,在热闹的公众场合跟着其他人一起瞻仰天颜。
可他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作为新婚之妻,进宫来向皇帝谢恩?!
荒唐二字在应轻烛心中转了又转,最终偃旗息鼓,没有说出口。
“臣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二人跪地请安,应轻烛低着头。
皇帝笑着对郁止道:“朕倒是没想到,你这小子竟是这般着急,这才几日,便已经得偿所愿。”
郁止微笑道:“臣谢陛下成人之美!”
皇帝看向应轻烛,这位能引诱地郁止收心且痴情至此的人物,“应王世子妃,抬起头来。”
应轻烛手中的拳头紧了紧,掩饰住眼中心中的不安,缓缓抬头,露出那张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脸。
皇帝表情有些僵硬,像是从未想过被郁止倾心不已之人竟会这般不堪入目。
他内心逐渐拢起,声音沉了沉,“既成了亲,便好好过。”
说罢,他便像再也不想看这二人一眼一般,摆摆手示意,“下去。”
应轻烛眸光微转,难道自己今日这妆容真有那般令人难以忍受?
郁止看了皇帝两眼,也没说什么,领着应轻烛谢恩后告退。
二人走后,皇帝眉心褶皱不减反增,沉默良久,终是道:“平安,仔细算算,敏娘走了也有十几年吧?”
被唤平安的大太监额头冒汗,强笑着斟酌道:“回陛下,至今已有一十八年。”
他从小侍奉皇帝至今,已有数十年,对皇帝的事几乎了如指掌,自然不可能不知道皇帝口中的“敏娘”乃十几年前早逝的先皇后。
皇帝沉吟片刻,“如此说来,四公主也已经有十八岁?可有定下亲事?”
平安大太监心中稍稍安定,“回陛下,尚未。”
见皇帝不高兴,想了想又说了句:“许是贵妃娘娘宫务繁忙,一时竟也忘了与陛下商议。”
皇帝皱着眉,“不必在朕面前替她说话,贵妃什么性子朕比你清楚,当初她便与敏娘争皇后之位,却输了,直到如今朕也未将她封为继后,她不记恨敏娘,不记恨四公主才奇怪。”
既然您心中清楚,那您为何又什么也不做呢?平安大太监心里滚着这句话,咬咬唇,到底没说出口。
“每每只有年节大宴才会见到那孩子,朕竟记不清她是何模样,但大致记得,与敏娘不像。”
皇帝笑了笑,宛如开玩笑讲笑话一般,对平安大太监道:“朕今日竟见到一个比她的亲生女儿还像她的人。”
“果然,这世上无奇不有。”
像先皇后的某人正被阻止牵着手,转身朝宫外走去。
“世子爷,我们不用去见贵妃娘娘吗?”应轻烛问道。
郁止看了他一眼,故作意外道:“夫人这是下了功夫,竟连宫中事物都知晓。”
应轻烛咬牙,暗道心中大意,复而腼腆笑道:“世子爷也知道杨柳居是何等地方,来来往往多少贵客,便是妾身刚开始不知,后面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二。”
郁止好笑看着他,“那你说说,你我婚事承了贵妃多少恩?”
应轻烛一愣,恍然发现,还真没有。
郁止握着他的手,不着痕迹揉捏舒缓,“我又问你,贵妃可是皇后?天下之母?”
自然也不是。
郁止自然道:“一无恩,二无威,三非亲,你我为何要去?”
应轻烛被说服了,他看着郁止,似乎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能说会道。
言语间还能感觉出他对贵妃并无尊敬,都透露出一件事,这人看不上贵妃。
应轻烛自小在宫中受贵妃磋磨,若非有她,母后留下的势力帮扶,如今他即便不死,大概也真的成了一个瘦小懦弱的四公主。
如今见郁止也不喜欢贵妃,对她无畏无惧,应轻烛的心情没有缘由地好了起来,对于郁止握着他的手捏捏碰碰的动作并未说什么。
二人一路回府,马车却在路上突然骤停,差点跌了两人滚在车厢中。
“外面出了何事?”郁止扬声问道。
“回世子,是三皇子的队伍匆匆回京,道路狭窄,我们需要避让。”
三皇子应曜,生母贵妃,今年十八岁,却已经在朝中办差两年,一月前受皇帝命令前往徽州查徽州谎报灾情一案,今日正是回京之时,正巧被郁止碰上。
听着外面路过的人,应轻烛掀开车窗布帘朝外面看了看,只来得及看见一群人策马疾去的背影,尘土飞扬。
郁止将帘子放下,“别着急,咱们让一让,再回府也不迟。”
不迟?
三皇子如日中天,如今又即将迎娶内阁大学士之孙女,怕不是不久便要被册封太子,还不迟?
应轻烛心中思绪万千,嘴上便忍不住问了一句:“世子爷对陛下几位皇子如何看待?”
郁止看了他一眼,随后笑道:“夫人,为夫不过是个纨绔,你真的想听我的想法?”
“真的。”应轻烛又觉得这话似乎有些硬邦邦,便想了想,别扭地吹捧道,“妾身想听,并非是真想听出一二,不过是想知道妾身夫君的想法罢了。”
夫君二字自他口中说出,已然带了一分缱绻之意。
郁止听着很受用,唇角微勾,便耐心道:“大皇子残腿,二皇子异族,都被排除在储君之外,三皇子年少有为,母族妻族底蕴深厚,正是夺嫡的热门人选,然鲜花着锦,盛极必衰。”
且这位男主性子残暴,毕竟这个重生故事的男主角便是暴君一般的人物,除了宠爱女主,对于其他人都不曾放在心上,要杀便杀,几乎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句话发挥到了极致。
这样的人设在小说故事中很吃香,时常惹得读者嗷嗷叫,然而当作为剧情中人,当小说成为现实,国家有一个暴君,只会甜了女主,苦了百姓。
“四皇子早夭,五皇子母族不继,懦弱无能,六皇子耽于情爱,七皇子……与三皇子一母同胞,原本和三皇子的条件应当一样,且他还礼贤下士,看着温文尔雅,本该是最好的继承人选,然而正因为他上面压着三皇子,他才不能出头。”
这也是七皇子要对付同胞哥哥的原因,有三皇子在,七皇子永远不可能入贵妃和其家族的眼。
后面还有几位皇子,不过都还小,尚且看不出什么,郁止便没再说。
郁止没说的是,即便三皇子再如日中天,今上却非迟暮,只要他还活着,还握有权柄,其他人便越不过他。
从始至终,对于夺嫡最有话语权的,不是皇子,而永远是皇帝。
是废是立,都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是罢了,其余人都只是他手中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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