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还杵着做什么!”侍卫态度粗鲁,大力推越潜。
越潜站着不动,他朝大草屋的门口望去,樊鱼就站在那儿,慌张不安的躲在木柱后头,偷偷观察,不敢过来。
昭瑞见越奴不听话,提议:“他是越人,听不懂我们的话,你拿鞭子抽他,他就知道要走。”
“不许打。”昭灵当即制止,表情不悦。
太子冷不丁道:“他听得懂。”
太子既然认出这人正是几年前,偷偷用竹笼捕鼠的云越国国君之子,也记得当时他会说融语。
昭灵听兄长这么说,心头顿时一热,他走到越潜跟前,问他:“你唤什么名字?”
越潜本打算装作不懂融语,装聋作哑,让这名王族少年因言语不通打消带走他的念头,眼下再装不下去,融国太子的记性真好。
越潜不答。
“你唤什么名字?”昭灵再次询问,他的音色清亮而温和,饱含情感。
他那双眼睛很清澈,像鸟儿的眼睛,他的模样似曾相识,仿佛是个故人,真是荒谬。
越潜仍是不回答,他不仅不回答,也不理会人。
一个目中无人,桀骜不驯的奴隶。
太子对侍卫使眼色,冷冷道:“就是匹需要鞭策的劣马。”
两名侍卫本就执住越潜,立即将他往地上猛按,要他下跪,见越潜态度强硬,死活不跪,两名侍卫使出更大的力气,硬生生将人按下。
越潜昨日受到重创,人比较虚弱,而侍卫强健,一身蛮力,越潜抗争不过,被按跪在昭灵面前。
昭灵对上越潜冷冰的眼神,那眼神冷锐似刀,不禁哆嗦了一下。
这人,已经不是幼年记忆中那个会救治伤鸟的男孩,那个因鸟儿不愿意被囚禁,就将鸟儿从笼中放飞的男孩。
我……是……
你不认得我了吗?
昭灵如鲠在喉,神色黯然。
他当然不认得,他认识的是只鸟,不是人。
樊鱼见越潜被按跪在地上,跪在融国王族面前,他紧张又害怕,浑身直哆嗦。本来樊鱼认得昨日救助越潜的王族少年在场,猜测肯定不是要将人拉去杀掉,或者抓去严刑拷打,肯定是好事,此时他不确定了。
再兼之樊鱼不懂融语,根本不知道这帮融国王族的话是什么意思,是要干什么,心急如焚。
“阿灵,此奴桀骜难驯,你可得想好了。”太子有意提醒弟弟,这人确实不合适。
昭灵不改心意,毅然道:“兄长,我只要他。”
他不去看这名越人奴隶是什么反应,他不会将这人留在苑囿里为奴。
闻声越潜奋力挣扎,他想挣脱侍卫的束缚,想站起身,而侍卫自然是不肯放手,越潜声音沙哑:“放手。”
他说的是融语。
昭灵心中一阵狂喜,对侍卫命令:“松开他!”
越潜没了束缚,站起身,他朝早已经吓得不知所措的樊鱼喊道:“他们要带我出苑囿,你跟常父说,他们赏识我,把我带走了。”
这一段话,越潜说的是云越语,这帮融国王族听不懂。
此时的越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就这么被带走,不能让常父为他担惊受怕。
樊鱼意识到离别在即,泪流满面,一时也不知道打哪来的勇气,从木柱后头走出来,对越潜喊道:“你放心跟他们走,常父有我照顾!”
越潜点了下头,不再说什么。
昭瑞纳闷,问左右:“他说什么?”
昭灵嚅嗫:“是云越语,像似在和同伴告别。”
那个站在大草屋前的同伴,也正是昨日他与野牛互搏,拼命救下的同伴。
太子轻哼一声,越奴之间还挺情真意切。
也就只有他知道,他们带走的这名越奴是什么身份。
第18章
越潜被带到王公贵族的狩猎营地,他打着赤脚,衣摆破烂成缕,而且一身血污,他的模样与所在地形成鲜明对比。
污浊又卑贱的奴隶,与周边衣着华美的王族也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但越潜却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权贵们眼中从来是无视下贱之人。
侍卫将越潜押到厨房外头,让厨子烧上热水,给这个又脏又臭的奴隶洗澡。
认出是太子的侍卫,厨子不敢怠慢,立即给烧上一大盆水。
在厨房一侧的柴房里,越潜脱去身上破烂衣物,他跟前有只大木盆,盆中正腾腾冒着气。
越潜是员伤患,额头有个大口子,一只手臂有道深深伤痕,这两处伤都不能沾水。
他坐在大盆中,单手拿巾布,将巾布沾水,擦洗身子。
夏日里,只要条件允许,越潜每日都会下河洗澡,不总是这幅脏兮兮的模样,他个人当然喜欢整洁,干净。
用巾布从上往下抹,擦去脸和脖颈上的血污,这些血污,是汗液、血液和沙土混合而成。
越潜如是再三,把脸跟脖颈擦洗干净,闭起的眼睛忽地睁开,那是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睛。
他泡在水中,继续清洗身体的其他部位,木板阻隔的柴房外头,时不时传来热闹的人语声。
一大群说融语的人群,一大群陌生人。身边的族人一个不见,远离同伴。
环境骤然转变,换是其他人会恐慌,不安。
木板突然被推开,一名侍卫进来,将一套干净的衣物搭在柴草堆上。
侍卫催促:“快些洗,等会还得见灵公子。”
灵公子。
想起此人,越潜心中便一阵烦乱。
那个口口声声说着“我只要他”的融国王族少年,不知是何缘故,对他执意很深。
出身于融国王族,身份高贵,为所欲为,仿佛像是在对一匹马,一条猎犬宣布他的占有欲。
洗完澡,越潜从大木盆里出来,拾来那套用于更换的细布衣服。
手指抚摸质感柔软,色彩明亮的织物,回想七年来衣不蔽体,心中也不知该是何种滋味。
洗过澡,更换上干净衣物,越潜明显换了一副模样,是个清瘦、挺拔的英俊少年。
侍卫按照昭灵的吩咐,将越潜带到他跟前。
昭灵就站在离柴房不远的溪畔,他在那儿不知道待了多久。
侍卫押着越潜过来,等候已久的昭灵转过身来,看向越潜,身形明显一怔。
无论是在城南码头看到搬运竹筐的越潜,还是在猎场看到负伤的越潜,他总是蓬头垢面,脏兮兮的。
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手脸整洁的模样。
越潜长发披散,身穿一套仆从穿的布衣,站立在昭灵面前,他的个头比昭灵高出不少。
两人面对面站着,有着明显的身高差,也有着身份间的巨大差异。
眼前披散着长发,身穿仆从衣服的越人少年,沉着镇定,从容不迫,若是不知道他身份的人,此时看见他,决然想不到他是名奴隶。
昭灵细细地打量越潜,留意到他手脸上的小创口已经愈合,虽然面带病容,脸色略显苍白,但并不给人虚弱感。
那或许是因为他的脸轮廓线条分明,予人一种硬朗之感,而且身姿挺拔。
他的肩膀比自己高,年龄比自己年长些,还未问过他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昭灵问:“你唤什么名字?”
越潜没有回答,就像之前。
“你知道我是谁吗?”昭灵扬起头来,眉宇之间自有一份傲意,是身份赋予的尊贵。
越潜仍未作答,他当然知道他是谁,他是融王之子,融国太子的同母弟。
昭灵自问自答:“我是融国国君之子公子灵,是你日后要服侍的人,我命令你,回答我。”
一股烦乱的情感,涌上越潜心头。
这个养尊处优,不知人间疾苦的融王之子,很可能压根不知道面对的是仇家。
如果不是他之前在猎场射出那三箭,救助过自己,越潜不知道此时融王之子就站在跟前,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靠得如此近,以致越潜能闻到他身上衣物淡淡的香味,他的腰挺细,脖子优雅细长,如同一根可以折断的白荻,他在力量上肯定不如自己,而那两名侍卫站得又有点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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