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这话张逐还能听懂,虽然不太情愿,也不得不接受。
挂断电话,方孝忠手臂横在脸上,心头淤积着纷杂的情绪。他知道躲避不是什么好办法,但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法子。
他只是厌恶自己,厌恶他那样扭曲的心思,像条见不得光的蛆虫。
还没等他想出什么头绪,房间的门一下被推开,雷亲婆端着水果进来。
方孝忠转过头去,横眉怒目:“说了多少次,进屋要敲门。奶,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敲门?”
“我给你送柿子吃嘛,你看看,新鲜的,多水灵……”
“我不吃,拿出去,把门给我关上!”
雷亲婆把果篮往他桌上用力一搁,指着他鼻子大骂起来:“混账东西,给你送吃的你还骂人,老娘把你养这么大,是欠了你。”
“我只是让你进屋之前,敲下门。”
“这哪间屋不是我修的,哪间我不能进,敲个卵门。方孝忠,养你十七年,把你翅膀给养硬了……”
雷亲婆唾沫横飞怒骂方孝忠这短暂的十七年的人生,细数他从小到大的不是。他只麻木地听着,不再多说一个字。因为但凡多说一句,这咒骂又要多持续一个小时。等她终于骂累,看方孝忠也被骂得顺服了,才转身离去。离开前,不忘叮嘱他多吃两个柿子。
雷亲婆前脚一踏出去,方孝忠后脚就反锁了房门,还拖桌子将整个房间门顶住。他不断告诉自己,还有两年半,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这点时间他能忍过去。
深夜,外面摩托车的声音响起,方孝忠整个惊醒,竖起耳朵。
门口的大福哼唧了几声,夜深人静,雷亲婆压着嗓子骂了几句。跟着他门把扭响,方孝忠一个激灵瞪大眼,从被子里看响动的房间门,从门缝里透露进来的灯光,以及灯光里的黑影。
他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谈话。
“小忠门反锁了,打不开。”
“孩子睡了,你莫打扰他,回你自个屋去睡。”
“我那屋床板断了,咋睡?”
“睡不了去睡狗窝。天天的到处鬼混,床板不修,家不着,咋不在外边叫人给整死了才落得清静。”
这句咒完,外面就没声了,不多会儿门缝的灯光也熄灭,万籁俱寂,方孝忠跳到嗓子眼的心,也落回肚子里。他这才睡下。
冬天来了,早上六点,周围还一片漆黑,方孝忠就起了床。轻手轻脚穿衣洗漱,出门时,家里其他人都还在酣睡,外面不见一丝天光。
早起对于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不需要闹钟,自动就会醒来。有时还会醒得更早,半夜惊醒就再也睡不着。然而一个人需要的睡眠是恒定的,他这段时间总是头重脚轻,精力无法集中,所以早起也不是为了学习,只是为了躲开方守金。
之前他还可以去张逐那里过夜,现在也不行了,现在他没法和张逐两个人共处一室。学校的校舍要等下学期才能重新分配,这学期半途,他住不进去。
方孝忠就在这夹缝里,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活得小心翼翼。
只有大福醒了。大福已经是条老狗,天气又冷,见着主人,也只是蜷在狗房子里摇了摇尾巴。
方孝忠轻轻拉上院门,巷子的石板路被冰冷的雾气洇湿,像下过雨。他一转脸,赫然看见昏昏灯光下坐着一个人影。
猛一看见,吓他一跳,再一看,那身影并非别人,而是张逐。
他就这么坐在路边,一动不动,像石头。看样子已经坐了很久,晨雾在他发梢结了一串串水珠,冰冷的空气吸走了他所有的热气,把他变得硬而脆,推倒在地就会摔碎一般。
方孝忠不确定他是不是就这么坐着睡着了,走过去。
“张逐。”
“嗯。”他醒着。
“你在这里干嘛?”
“等你。”这时他才抬头,冷冷的一双眼睛,含着和这清晨一样的温度,暖黄的路灯也没能让它温暖起来。
方孝忠喉头一哽,没能立马说出话来,只赶紧摘下围巾绕过张逐的脖子,裹住他清瘦的面颊:“你在这儿坐多久了?”
“五点来的。”
已经一个小时了。
“这么冷的天,会冻坏的。”
“前天我七点来,你走了。昨天六点来,你也走了。”
一句“等我做什么”到了嘴边却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生生咽下去,把张逐拉起来:“走吧,别坐着了。”
时间太早,梁麻子的早餐铺都还没开门,卷帘门只拉开了一小半,里面点煤炉子的烟气味道散出来。巷子两旁的窗户亮起了灯,除了灯光,还泄露一些母亲叫孩子起床的声音,和早饭的香气。
冷清的巷子里,是一前一后伴着回响的脚步,和两串自行车轮滚过的咕噜。方孝忠和张逐,难得默契地都没有骑车,而是推着车走。
就在方孝忠觉得自己不得不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张逐突然说:“你一个月没来找我。”
知道他就要说这个,方孝忠顺口便道:“都和你说了,我忙着学习。快要期末了,你想让我再考倒数?”他烦躁地,又笑着自嘲,“你考第一,我考倒数第一,很有趣吗。”
不知是不再信他的借口,还是压根就没听他说话,张逐又自顾自说道:“唐凌说你在躲我。”
“我为什么躲你?”
张逐看着他,直白的视线像是要看进他灵魂深处:“你为什么躲我?”
“……”方孝忠不耐烦地,“我没躲你。我是说我没有躲你的理由。”
“你不来找我,我找你,你总在忙。”
“我真的忙,你没看我一大早就去学习了?”
“学习跟找我有什么冲突?”
“当然有冲突,我要早去学校,就没空来等你。晚上我要留堂,我还打算跟住读生一起上晚自习,所以让你先走。”
“这不是冲突。”
“怎么不是冲突?就是时间错开,不能一起上下学……”
“我可以早起,像今天这样。”张逐还是看着他,“我也可以上晚自习,等你一起。”
方孝忠被逼到绝境,忍无可忍,提高声音:“那你可以和唐凌分手吗?”
张逐皱眉,偏了偏头:“为什么?”
“……没……咳咳……”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我胡说的。”方孝忠跨上自行车,“我只是不想再和你争论了。”
“不想争论你可以闭嘴,接受我的方案,为什么要说和唐凌分手?”张逐骑车追上。
方孝忠紧握着车把,指节发了白,手背上青筋鼓起,像是要把那截钢管掰下来,嘴上却是好言相劝道:“我没有要你跟唐凌分手。她是你女朋友,你应该多花些时间跟她在一起。你成绩那么好,没必要跟着我早出晚归的。”
“有没有必要是我来决定,不是你决定。”
方孝忠说不出话,有那么一瞬间,看着疾驰而过的汽车,他想拉着张逐一起撞上去。
这样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张逐也能放弃他那些为寻求逻辑自洽而刨根问底将自己问得哑口无言的问题,自己也不需要再做任何解释。而方孝忠心底那痛苦的秘密,也能被永远地埋藏起来了,不用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去探究,更不用担心有天控制不住而泄露。
第70章 畜生
自从勘破方孝忠故意躲他的意图,又找不到原因,张逐就很烦躁。
比起方孝忠从来都是隐晦迂回的,张逐则直接许多。找不到原因不要紧,直接改变结果也是一种解决方式,于是他俩开始你躲我找地较劲。
面对张逐天天这样强势地出现在他面前,方孝忠也很崩溃,他层层重压下的心,已经无力再受任何磋磨。
又一次在家门外看见等他的张逐,方孝忠失控地斥责他:“我说了,叫你不要来等我,你听不懂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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