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亲婆一个字的道理都听不进,最后只得被派出所给“请”出去。转头她硬把老头和儿子赶去南泉找人,她自个守在家里等着。
那头找了两天全无音讯,这边等了两天也没消息。雷亲婆从家里搬到巷口,盯着洪城到日化厂街的大路,从早到晚。有看热闹的人佯作安慰,让她不要担心,说不定俩孩子结伴去找他们的妈妈了。一听这话,雷亲婆就鼓着眼,骂完对方祖宗三代。
她望眼欲穿,才终于看见方孝忠和张逐结伴回来,憋了几天的怒气瞬时爆发,痛骂张逐带坏她孙子,抬手还要打他巴掌,又被方孝忠给拉住。雷亲婆转头想给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孙儿一耳光,但巴掌没落到他脸上就无力地垂下,自己两行眼泪先涌了出来。
“你到底去哪儿了呀,你可急死我了啊……你这狗东西怎么不死外边啊……”
抓着方孝忠发泄一阵,才想起还在找人的老伴和儿子,赶紧去了个电话。
等这些都做完,头一件和方孝忠算账的还不是补课费,而是张逐。她戳着他的脑袋:“叫你别跟那疯傻子裹一块儿,你非要,你就是头听不懂人话的猪狗。这回离家出走是不是他撺的?人教着你是一句听不进,鬼撺掇你跑得飞快……”
方孝忠拂开他奶的手指,这些话他早就不爱听了。既然已经做出这么叛逆的事,那就干脆叛逆到底,他对雷亲婆吼:“张逐不是鬼,他是我亲哥!”
雷亲婆一愣,继而猛拍大腿:“他是个屁的亲哥,他才不是你哥。”
方孝忠也横眉怒目:“你以为我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我知道都是怎么回事,知道我自己是怎么生出来的。奶,你不要再用那么拙劣的谎言骗我了,没有用!”
雷亲婆“哎呀”一声,满面纠结,仿若有苦难言,只不停重复张逐不是他哥。但方孝忠只对他奶把他当傻子打发的行为不屑一顾。
很快方开国和方守金也回来了。
被方孝忠离家出走这事折腾得最厉害的,莫过于方开国这把老骨头,见天被老婆子追着找人,觉也没咋睡。
他回家一见这自个回来熊孩儿就要发火,但被雷亲婆给生生摁了回去。孩子好不容易才回来,要是又把他给凶跑了,这到哪里去找?
连询问他离家出走的原因和那笔钱的去向都很是委婉。
“我们去机构问了,说你没去交补课费。”怕他躲跑,雷亲婆用力抓着他的手腕,“是不是张逐看你手上有钱,就裹着你离家出走,你俩把那钱给花掉了?”
“都跟你说了,不是张逐……”
“那钱呢?”
“……”
“只要你跟奶说实话,甭管是花了丢了还是怎么着了,我不骂你。”
又僵持了一会儿,方孝忠垂下头:“……被田兴旺抢去了。”
“又是田家那小王八蛋……”雷亲婆突然想起,“我不是让你爸送你去,怎么还被抢了?”
都到这份儿上了,方孝忠才不会为了包庇这便宜爹为他撒谎,就把事情的起因经过一五一十全说了。
雷亲婆说到做到,没有打骂他,而是转头操起鸡毛掸子就给方守金一顿抽,边抽边骂这混账东西。骂完又往地上一坐,哭诉起来。
“命苦啊,我的小孙儿命苦啊,摊上这么个没用的爹,从小到大被田家那小王八蛋打、抢钱、往身上抹泥巴,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没人帮忙出头啊……我的命也苦啊,拼了半条命生出来个祸害、窝囊废啊,白长一身大肉,眼皮子底下还让人把自个孩儿的钱给抢走了……老天爷啊,我这命咋这么苦啊,还不如一头撞死算逑啦……”
“好啦,妈!”方守金抓住他妈的胳膊,“我去找姓田的把钱要回来不就行了,犯得着要死要活的。”
“光是把钱要回来就行啦?”雷亲婆吊着一双三角眼,迸发出经年累积的仇和恨,“你知道你儿从小到大挨了那小杂种多少打?被抢了多少回?你知道你老娘被田家那浑婆娘扇耳光扯头发?你以为这些欺辱我们都是为谁挨的?
“你要还是个男人,但凡还有点血性,见着你幼儿老母被人这么欺负,也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好了老太婆,你想让大方再进去?”方开国阻止她说下去。
雷亲婆没说了,方守金却沉着脸出了门。方开国追出去,叫他别做傻事,男人只是沉声回了句“知道”。
回到学校,除了引来一些好奇和疑问,便再无其他,这出走前后的日子又无缝连在一起,一如既往。
而在南泉的那些天,那些他和张逐在游乐场的尖叫和疯笑、夜晚街头的游荡和依偎,还有那种摆脱一切的自由和畅快,都像是一场梦。回想起来,还带着幻梦的缥缈和不明的悸动,仿佛变成一场奇遇和冒险,终归是不太真实。
真实的是即将期末,他也不敢再要钱补习。自行车没有了,他也不敢再要钱买车。早上一路走到学校,张逐不乐意走路,埋怨要是知道他这么善变,也不会让他把自行车低价卖掉了。
要走是他,要回也是他,方孝忠自知理亏,面对指责也不吭声。但他心里并不后悔,能做一场自由的梦,从这日子里喘口气,就已经够他细细回味好一阵的了。
下午放学,他和张逐刚走出门口,又碰见方守金在等他。
方孝忠十分不快:“你又来干什么?我叫你不要来学校。”
“你自行车呢?”
“……”
“没骑车正好,上来。”方守金拍拍后座,“家里有点事,让你早点回,所以来接你。”
“用不着。”
方守金没强迫,目光扫到张逐脸上:“顺路一块儿?”
张逐才没有那些心理负担,长腿一跨,坐在了方守金身后。
方孝忠:“……”
看起来张逐是真的一点也不介意他父亲曾对他们的母亲做过的事,方孝忠很难说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只是感受很复杂。
方守金先把张逐送到家,驮着方孝忠回去。
刚进院子,他就发现门口的狼狗对着屋里一直低吼,气氛有些紧张,不像往常。
等他进到屋里,一眼扫过去,没见自个爷奶,只看见了田兴旺和他爸。一见这克星,方孝忠就不自觉想往后缩。方守金没给他这机会,按住肩膀,把他推到身前。
“好了老田,我家小忠也回来了,这事儿怎么算,你说吧。”
只见田代明拧着田兴旺的耳朵,把儿子拖到身前,又从身后踹了他一脚:“钱,拿去还给人家,给人道歉。”
方孝忠见田代明眼泡青紫,田兴旺脸颊上还有清晰的手指印,再瞥一眼自个父亲,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田兴旺低眉顺眼朝他走来,方孝忠本能就想往后退,但他父亲就在身后死死按着他。
田兴旺双手捏着一摞红票,递给他:“其实那天的钱都被飞哥…不是,龙飞他们花了,这是我家赔你的,你数数。
“方孝忠,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
看到数年的仇敌一副窝囊样子,方孝忠心头也升起一丝畅快。他本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此时却没有一点想要原谅对方的心思。这么些年的欺辱,哪里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还清的。
尽管心头仍不畅快,多少也出了口恶气,再者双方家长看着,哪怕最讨厌的对象,也不得不给他一个台阶。
他说不出“没关系”,却也伸手去接那些钱。指尖还没碰到,突然被他爸给拉了回来。
方守金看着田代明,口气闲闲地问:“田兴旺可不止抢小忠这一回,还不算那些挨的打,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第56章 报复
田代明本就青肿的脸,脸色愈发难看:“你还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受欺负的又不是我。”方守金把方孝忠拉到前边来,“儿子,田兴旺是不是不止抢你这一回?他都怎么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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