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逐动了动嘴唇,想说话,又不知道说点什么。他什么都还没说出来,周明赫走开了,换上衣服出了门。
走到门外被走廊的冷空气一激,周明赫裹了裹衣服,才想起自己已经好些日子没出门了。下电梯到楼洞口,看着外面亮堂堂的光线,他突然停下脚步,却不知在迟疑什么。
深吸一口气,跨入门外的世界。
阳光很是灿烂,天气依然寒冷,满院子落光叶子的枯枝,一点绿意也无,只有满眼萧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年的冬天实在是有些过分漫长了,长得好像没有尽头,会永远这样萧条下去。
绿化带里有好心人留的猫碗,猫粮混杂着泥水,看来已经很久没有流浪猫过来吃食了。人类尚且能够躲在有暖气的屋里熬过北方的冬天,流浪的小动物大都冻死了吧。它们没有过一天安稳舒适的生活,短暂的生命可悲又可怜,那活这一遭的意义又是什么?
直到车子抵达目的地,周明赫也没想清楚活着的意义,只是让原本疼痛不已的脑袋,更痛了而已。
程式化的取号诊疗化验拍片,顶着一颗快要爆炸的头,他一个人在门诊大楼跑上跑下,累得筋疲力竭。
医生听他口述病情相当严重,也不敢怠慢,将他的脑片加了急。
周明赫从早上等到下午,终于等到片子出来,拿去医生一看,结果脑袋里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长。其他检查结果也得出相同的结论,他的身体很健康,并无隐疾。
周明赫没感到庆幸,只觉得更加焦虑,既然没生病,那这强烈持续的疼痛如何解释?
医生告诉他:“并不一定是大脑病变会引发头痛,一些环境因素、生活习惯、身体激素水平的变化都可能引发头痛。之前您说您睡觉没定点,这种不规律的睡眠,也是头痛的常见诱因。
“我给您开点镇痛和安神的药,建议您按时睡觉,少熬夜,多运动,培养健康的生活习惯。”
周明赫拿着处方单,还没死心:“医生,有没可能病因没有在脑子里,而是在身体别的地方?总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医生谨慎地回答:“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这种可能极其微小,我认为主要还是您生活习惯方面不太健康。”
后面半句周明赫好似没听见:“就是说可能性小,但还是有可能的,是吧?”
“百分之九十九都不可能。”
“还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呢?”
见他非要钻牛角尖,医生也只好说:“如果您实在不放心,可以去做个全面体检……”
“我做。怎么做?”
“你去一楼租赁中心旁边的体检中心预约就行。”
折腾到医院快关门,周明赫才离开。对于预约的体检只能排到一周之后这点,他很不满意。
头还是痛,中午没吃饭也不觉得饿。打车回去的路上,他又想到张逐,这会儿不太想见到他。周明赫在小区坐了一阵,天色彻底暗下来,实在冷得受不了,才打包了两份饭拿回家。
果不其然,张逐还在折腾他的画,连灯都没有开,借着最后那一丝天光,因为看不清,脸快杵到画布上。
周明赫开门进屋他也毫无知觉,直到周明赫把灯打开,他才直了直腰,离画布远一些。
张逐没回头,语气平平地问:“你头痛是不是脑袋里长了东西?”
“不是,什么也没长。”
得到答案,张逐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再问什么的打算。
周明赫把外卖搁在茶几,他知道不该迁怒对方。张逐的冷漠和无视并非主观故意,而是他根本意识不到。他不是个能提供温情和安慰的人,不止对自己,对任何人都一样。
环视乱七八糟的客厅,沾上颜料的沙发,还有难以接受的味道……周明赫又觉得委屈,凭什么就得他来迁就张逐?他脑子有病,那么自己头痛欲裂也是生病?他就不能迁就一下自己?
“医生说我身体没有问题,我一直头痛,很可能是你画画的颜料味道太刺鼻引起的,你能不能停两天?”
“我这颜料的味道不刺鼻,我买的无毒产品。”
“我不知道你那些材料有没有毒,但我闻起来就很刺鼻,头痛也一直不好。”
张逐放下笔,终于回头看他:“我记得我把画材买回来那天你就开始头痛了,那天还什么味道都没有,颜料也没拆封。”
“……”事实如此,周明赫一时卡壳,“是,我那天就开始头痛了,但后面一直吃药也不好,除了跟这味道有关,我想不出别的。”
“这两者没有必然关系,你不要没事找事。”
这么多年了,周明赫还以为自己早已习惯,现在看来,他还是觉得无法接受张逐的说话方式,不由提高声音:“你就不能为了我歇两天?”
“……我不太想。”张逐想了想,“但如果你非要认定这二者有关,我可以歇两天给你试验。如果这两天你还痛,那就不关颜料的事。”
周明赫堪堪在爆发的边缘,因为张逐虽不情愿,却也被迫让步,而收拢即将喷发的怒火。
他跌坐到沙发上,避开沾染颜料那一块儿,无力道:“我买了饭回来,吃饭吧。”以他对张逐的了解,他肯定也没吃午饭。
“你吃。”张逐又转头拿起了画笔。
“你也来吃,你中午也没吃饭。”
张逐并不领情:“你吃你的,别管我。”
周明赫咬了咬牙:“你才说歇两天不画了,这么快就忘了?”
“今天没几个小时就结束了,从明天开始歇两天。”张逐脏兮兮的手抓了抓后肩,又给他的衣服抹上更多的颜色,“今天画到十二点,你不要打扰我。”
片刻后,“啪”地一声,一盒饭在张逐脚边炸开,米粒溅得到处都是。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周明赫朝他大吼:“你滚!张逐,你给我滚!”
张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被吓了一跳。
这短短几秒,周明赫已经到他跟前,抓住他的衣领,将他往外拖:“这是我家,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虽是茫然,却也听懂了周明赫的话,张逐也十分不快:“又赶我走?”
“是,我就是赶你走,我真的受够了。你的一切,我都受够了,我不要再受这些了,你有多远滚多远,我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
他把张逐推出门外,关上门,又回到屋里,把他那一摊画画的东西,找了个纸箱胡乱装上,连带张逐挂在门口的外套和鞋子,一股脑全从门口扔出去。
他没有去看那站在过道直愣愣的人影,只反手将门关上并反锁,然后靠在门后滑到地面,抱着膝盖哭泣。
周明赫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和张逐一起,在一个无人认识的陌生城市生活,是他从少年就开始的梦想。他不知道是他的梦想错了,还是所有梦想实现过后都会这样。可是他真的受不了,他太痛苦了。他明知道张逐就是这样的人,却还是忍受不住这种痛苦,他现在只想离那根源远一些。
哭了很久,直到再无眼泪可流,心头的难受却分毫没有随着泪水被排遣。但新的内疚又汹涌而至,这么冷的晚上,他将张逐赶出去,无异于将一只家猫放归流浪。张逐不是小动物,虽不至于冻死,可这大冷天的晚上,要叫他去哪儿。
一想到这,周明赫再也顾不上委屈和生气,他赶紧打开门:“张逐……”
门外早已经空无一人,不仅没人,连衣服鞋子,装画材的纸箱全都没有了。周明赫打电话,铃声在茶几上响起,他忘了把张逐的手机也一并扔出去。这么一来,他更担心。
周明赫套上衣服,一路追出楼栋、追出小区、追到街头的十字路口……除了疾驰而过的车辆,和深夜的冷风,哪里还有张逐的影子。
第100章 复得
周明赫的世界静止了。
但他又很清楚,这只是他的虚假感受。因为时间永远向前,世界永远不会停止运转。只有他成了那个在忙碌人群里驻足的人,身边人来人往,他眼看别人充实忙碌,而他只有茫然无知,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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