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掠过滚烫的红色,温驰川跟随老管家身后走进主客厅,未及楼梯口,就隐约听到二楼传过嘈杂人声,怒吼中夹杂着瓷器破碎声响,不难想象现在的争执有多么激烈,加快脚步踏上台阶,温驰川远远冲着将要砸出另外一只茶杯的老人张口制止,“爸!”
争吵声一瞬停滞,正闹得不可开交的父子二人齐齐把视线投向温驰川,温世雄握在瓷杯上的手紧了又紧,终是颤颤巍把上举的胳膊垂下,徐妍菲眼疾手快,忙从他手中夺过,口吻又既气又心疼,“有什么事好好商量不行?你这倔脾气不知轻重,万一砸伤了崽崽怎么办?”
说罢招呼老管家帮忙将桌上杂物拎去更远的地方,以免这老头顺手拿起什么砸什么,越老脾气越大,越是容不得人忤逆。
温驰川低头扫过温荇清脚边茶杯碎片,缓缓站在弟弟身侧,厅内佣人早就被支走,唯余跟随温家几十年的老管家,同家人无异,温世雄向来做事也不会避开他。
客厅内陷入短暂沉默,只有收拾东西产生的细微碰撞声,俄尔,温世雄抬起头看向温驰川,威严而视,“你也知道你弟弟的事情?见过他带来的那个男人?”
“是。”温驰川缓一点头,亦知自己在婚礼场上举动瞒不过父亲双眼,“之前就接触过,荇清那时便告诉了我。”
温世雄冷哼一声怒敲拐杖,“所以瞒我到至今,故意趁今日把人带来参加婚礼!你们两个是不是根本就没把我这个当父亲的放在眼里?!”
“我自己的事情和大哥毫无关系,带他来参加婚礼就是不想藏着掖着,为了告诉您我一直以来的态度。”温荇清不想温驰川无缘无故白白遭了骂,语气不免加重,“这件事,用不着牵扯到大哥身上。”
“你还觉得很光荣?”温世雄瞪眼,抬起拐杖戟指向温荇清,“你这么做就是在给温家脸上抹黑,要让外人看尽我们温家人的笑话!”
“外人的说辞,那点脸面难道比自己儿子幸福更重要吗?”温荇清不免冷笑,态度决绝,“我管别人怎么说。”
父子多年反反复复积蓄的矛盾迸出星火,将有燎原之势。
“二崽……”徐妍菲看到温世雄逐渐涨红的脸,急忙开口,意欲上前拉温荇清出去,却被丈夫抬手阻拦了下来。
“荇清!够了。”温驰川沉声呵斥,眉间紧拧出几道深壑。
“大哥,有些话说不出口一辈子都会存在心里,就会变成扎在其中的一根刺。”温荇清眼眶微红,轻声看着他说,“所以让我说完好不好?这次讲不明白,更何况下次,下下次,我不想永远这般没完没了下去。”
温驰川仍是不忍看到事态愈演愈烈,“他可是我们……”
“老大你别管!”温世雄伸手打断温驰川的话,一只胳膊被徐妍菲掺在手中,目光同温荇清交织一瞬,“就让他说。”
温荇清错开大哥向前一步,声音尽量放得平缓,“我会带着时瑜过好之后的生活,希望您不要插手儿子任何私事,就算您不认可也好生气也罢,我会把属于自己生活的这条路走下去。”
温世雄声音冷淡,“你索性就当我这个父亲不存在,别再当自己是温家人。”
温荇清苦涩一笑,出口之话带着隐隐哽噎,“就是因为当年你的固执,我的退缩,所有人都当我疯子当我有病……这么多双手把陈延年轻一条生命推到悬崖边缘,逼着他跳了下去。”
深吸一口气平缓气息,望向温世雄浑浊红丝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出,“我那时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但时瑜是我现在仅有的,比生命还珍贵的东西,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放手,就算您是父亲也不行。”
“……我温世雄,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儿子!”温世雄怒不可遏,踉跄朝前两步,颤抖抬起手怒骂,“给我滚出温家!现在……”
“您不是让我早滚出温家了吗?”温荇清顶着双红眼,心知肚明这条死结永远都不会再解开,可能走到最终,父子间还是谁都不肯做出让步,极力压抑胸腔中翻腾的情绪,目光直直对上温世雄双眼,“爸,可能我永远无法改变您的想法,让您认可我的生活,但您看看,做父亲的这种自以为是的爱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您的爱剥夺了我大哥选择生活的权利,剥夺我择偶的权利,非要看着亲生儿子一个个被控制成傀儡才算满意吗?”
“傀儡?你……我什么时候没为你们考虑过?你一个做儿子的……张口闭口就是父母剥夺你们权利,我什么时候剥夺过谁的权利,又把你们谁当作傀儡过!”若非徐妍菲拉住,挥舞的拐杖几乎就要敲在温荇清身上。
不知道被扎到哪根神经,亦或是对这场谈判失望到头,看不到任何转圜余地,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外泄,温荇清有些口无遮拦,“难道不是?那我母亲呢?我次次问你都闭口不言,难道这不是在剥夺一个孩子知道母亲离世原因的知情权?而我从小到大记得的只有你把她关在房间里!她那么痛苦你却不送她去医院治病!为了脸面把她关在温家不让外人知道!你做的种种事情逼着她最后自杀!你就是个天性凉薄没心……”
话音未落,脸上便狠狠挨上一巴掌。
徐妍菲捂嘴惊呼,一时客厅陷入寂静,说话声音当即辄止,温荇清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脸颊痛意传过耳朵里嗡鸣作响,紧接着就听另外一道怒火中烧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滚出去!”
屋内几人视线齐齐落在温驰川身上,温荇清更是一脸不可思议看向身旁大哥。
“哥?”
猩红双眼错开弟弟视线,温驰川闭眼沉默须臾,冲一旁老管家点头,“劳烦您把他带出去。”
“哥……”温荇清还想说些什么,却从温驰川那张脸上看到些从未见过的神情,既悲又恼,还有眼底莫名流露的愧疚。
一巴掌确实将理智唤回些许,咬咬牙克制住情绪,温荇清不待老管家过来便转过身大步离开。
等目送人走出,一楼大厅里传过“砰”一声关门动静,温驰川才收回视线,随后缓慢低下头,屈膝弯腰,在温世雄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径直跪在了地上。
“爸。”温驰川抬头看向父亲,用很轻缓的声音慢慢说道:“荇清并不是故意顶撞您,有些话只是他的无心之言,这次是因为得了我的准许,才会在温焱婚礼上带着他的恋人出现,他这样做只是想寻求您的认可。”
“你不用替他说话!也用不着替他道歉!”温世雄本来正在气头,一听更加恼羞成怒。
温驰川双手扶膝,一向直挺的后背缓缓弯出一道弧线,未说缘由便先行请罪,“儿子同样也有不孝之处,如果您要责罚,我没有一句怨言。”
“你……”自小到大最懂事最听话的孩子,温世雄在听到这句请罪时,心里不免狠揪了下,“你也有事瞒着我?”
温驰川不置可否,只说,“集团里的事情我会处理好,婚姻上的事情我想遵循自己的选择,个人私事绝不会给集团发展带来什么影响……抱歉爸,以后我可能都不会再结婚。”
温世雄听到这,攥住拐杖头的手逐渐收紧,纵使百般不信,还是颤抖开口问出那句话,“你也走他的老路?带了个男人回温家?”
良久后,温驰川缓一点头,开口回答,“是,但儿子的选择和荇清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我自己的决定。”
紧随话音落下,温世雄踉跄走过高高抬起手中拐杖照人身上挥下。
“世雄!”
徐妍菲想拦却拦不及,温驰川闭着眼不躲不闪,任由头顶一阵风呼啸,时间分秒流逝,始终没感到一丝疼意。
拐杖悬停在人咫尺上方,最后仍是舍不得下去狠手,温世雄后退两步用力敲了敲拐杖站好,苍白的嘴唇翕动颤抖好半天,忽然闭上眼睛一声叹息,语气变得很轻,“我温世雄的孩子,一直都当作是我的骄傲,老二这样,连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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