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醇感觉自己似乎无意中弄砸了什么,蹲在地上疯狂抱头,有点囧又有点心虚,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同时,还有些淡淡的心疼。
以金主爸爸的性格,一定备受打击。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瓶安眠药上。
所以,顾流初现在仍是每宿每宿都睡不着的。
那他眼睛通红……
季醇表情有点儿凌乱。
没有所谓的电影,其实是自己把他弄哭了?
天啦噜,他季小醇还没弄哭过女生就先弄哭了一个男人?
虽然什么都没做,但季醇莫名感觉自己有了点儿渣攻的雏形。
他花了点儿时间才镇定下来,把东西收好后,火烧屁股地离开了这套房子。
结果一下楼遇到了周凌。
周凌降下车窗,有些意外,问:“东西你给收拾好了?我还打算过来收拾呢。”
“收拾好了。”季醇拍了拍自己的书包和另一个大袋子,脸色还是红红的。
任谁发现一个男人准备向自己求婚,都会有点不好意思,加……手足无措。
周凌倒是没有多想,只以为季醇跑下来有点儿气喘。
他缓缓驱动车子,又看了季醇一眼。
季醇发现他今天见到自己一直欲言又止,忍不住道:“周哥,你要说什么,你直说吧,我承受得住。是不是要借钱啊?”
周凌:“……”
周凌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难道直说,顾流初非常喜欢你,把你送走后每天晚上都肝肠寸断,你能不能回来为他弯一弯?
造孽啊!
季醇也是好好的大好青年,还是个直男,说不定未来还想拥有属于他的孩子呢?
沉默了一路,眼瞅着季醇看他的眼神愈发写满了“果然是要借钱吧向顾流初开不了口所以来找我”,周凌忍不住怒道:“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不是借钱!我比你有钱!”
季醇:“……”伤心了。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周凌深吸了口气,道:“顾少其实是个非常口是心非的人,有时候只需要看他做的,不要去听他说的,可能更能清楚地了解他这个人。”
听见他聊起顾流初,季醇顿时专注起来,歪过头看向他。
“你对于他的过去可能只是从老爷子骂他的三言两语里得到了一些碎片,但……”
周凌握着方向盘,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
“你知道他少年时期住疗养院的时间居多,与外界交流很少。顾先生和顾夫人一开始就打算放弃他。先天性心脏病的人不仅不能继承家族企业,对于他们而言,更像是基因失败的产物、光鲜人生的败笔,不能让外界知道,需要躲躲藏藏,除了风险和累赘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带来,这让人生厌,所以那两位从未对他投注太大感情,不亲不热,只维持着表面的礼貌。”
这些话,在酒会上听别人三言两语地讽刺是一回事,听到周凌这个顾流初身边唯一亲近一点儿的人叙述,又是另一回事。
季醇有些手足无措地抱着书包,等着周凌继续说。
“虽然是同一天生日,但投屏的亲子互动、快乐的照片、欢笑的视频,全都只有他们和顾逸止的——没有办法,因为他们几乎没有和顾流初相处过。”
“他们会记得一个孩子的喜好,却不记得另一个孩子的。他们会给一个孩子温暖、奖励、夸赞,花大力气培养,却时常想不起自己还有生活在另一个地方的孩子。”
“顾流初经常因为他哥哥受到惩罚——比如,他将粥扣在顾逸止头上这件事。有时候起因可能并不是他,当然,少年时他也的确桀骜不驯,不懂低头,但最终的结果却全是他受到惩罚,惩罚便是被重新送回疗养院。”
“我印象里顾少有一次以伤害自己为代价,离开了封闭的疗养院,短暂回到了那个家。”
“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是无法融入,又或许是他发现伤害自己并不能成为让他父母在意的筹码。一个雨夜,他浑身湿漉漉地跑来找我,又让我把他送回了疗养院。”
“那之后他便不再提想回家了,即便他父母去世,他也没再回去过。”
季醇呆愣地听着,鼻子有些酸酸的。
就像一直流浪猫一样,当以为那粮食和温暖的窝是给自己的时候,它受宠若惊,会努力收起警惕过来蹭蹭。
可有朝一日,被嫌恶、被驱赶,发现所有的温暖其实都只提供给另一只更漂亮、更会撒娇、更讨人喜欢的猫时,它当然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啊。
……因为它是一只骄傲的小猫。
“虽然说这些有点像是在偏袒他,说服你,但……”周凌顿了顿,道:“有时候他可能确实让人生厌,认为他脾气过于难搞,阴晴不定,但事实上,他自小便是这样,不会表达想要,因为表达了也无人在意。”
“他从小到大什么都没有得到过,没有什么是确定的、被他掌握在手心里的,所以不相信会得到。即便有什么好东西、好运气降临了他,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利益交换。”
“虽然付出了一切,但仍不知道怎么追求,或者说怎么索要。因为他要的,在他的经验中,往往都不会给他。”
“我这么说……你明白吗?”周凌不确定地看向季醇。
季醇泪汪汪地看着他。
周凌:“……”
所以,季醇基本可以搞清楚一件事了。
顾流初为什么要离婚。
不是因为见鬼的失眠好了自己就没用了。
因为他认为自己不会爱上他,所以第一反应是找个罩子把他自个儿保护起来。
可是呢,保护得又不是很彻底,所以才会一次次故作“偶遇”。
还有一件事可以无比确认。
顾流初的失眠症并没好。
现在的顾流初,没他不可。
……
顾流初上完药,就没听到外面的动静了,喊了季醇的名字,也没人应。他出去一看,走廊上哪儿还有人,季醇分明早就跑了。
“骗子。”顾流初喃喃,回到病房床上坐下。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坐在昏暗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发现自己的意图,所以跑了?发现自己故意受伤骗取同情,所以受不了地离开了?毕竟季醇本来也不喜欢他,不想被他缠上也情有可原。他想。
病房外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顾流初也没什么反应。
“进来。”他神色倦怠,拿起外套,打算开车回去。
季醇不在的话,也没必要留院观察,甚至接下来几天的换药也不想换了。
他一起身,外面的人进来,带着些许外面的寒气,和走廊的灯光。
季醇居然去而复返,走进来问他:“诶,上好药了吗?”
顾流初怔住。
他视线缓缓扫过季醇,和季醇手上的东西。
所以其实没走吗?只是回去取东西了。
然而绷得太久,心里头沉甸甸的,完全无法回暖。
顾流初放松不下来,他别开脸,道:“这点小伤,不用观察,我开车送你回去。”
“别走,得观察一下,周凌都过去交费用了。”季醇跑过去倒热水。
他用从家里拿来的杯子,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走过来放到顾流初手上:“不烫,温热的,可以喝。”
说着,季醇拉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下来,就像他住院的那次,顾流初坐在他对面一样。
顾流初在床上坐了下来,却完全没心情喝水。
他看了季醇一眼,放到了一边。
“你什么时候走?”他问。
“啊?”季醇愣了一下:“我为什么要走?”
顾流初道:“不是迟早要走吗?”
他受够了这种忐忑和空落落的心情,仿佛穷苦困顿的人会随时被丢落在街头,等待不知何时来临的一点温暖,是否温饱全凭对方心意。
倘若提前知道季醇几点走,什么时候病房内会空无一人,他也好做好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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