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看来无论如何诺曼和冠军都无缘了。”
也有人偷偷看向了坐在角落的克劳德和安达,小声提醒各位同事道:“奥赛又不一定会出现冠军。”
其他人一阵沉默。
在决赛里,评委会主席和副主席依旧拥有一票否决权,也就是说,只要克劳德和安达不点头,这届奥赛就是第四届没有冠军的奥赛。
“你们说,比才可以吗?”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小声问道。
“当然可以。”说话的是雷肯多夫,正统德奥音乐学派出身的演奏家力挺比才,“有谁能比他更懂莫扎特、更懂奥赛的意义?”
他一开口,其他人都不敢公开说反对的话了。
谁都知道这小老头出了名固执,对学派和出身很看重,先是看好诺曼,诺曼确实不行了,就走到比才那一边。一起做评委,他们并不想因此和他起争执,哪怕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看法。
玛莎·安达笑呵呵地听他们聊天,包括一直力挺本地选手的雷肯多夫,但并不插嘴,手里的手机正挂在论坛上奥赛的论坛现在正值浏览的巅峰,每分钟都能刷出上百条评论,老太太正带着她的老花眼镜,看这些网友在网上的讨论。
克劳德作为评委会主席也不好和其他评委随意聊天,他干脆就坐在安达身边。“论坛有什么好看的吗?”
克劳德是个现充,很少上网,论坛都玩不转,就会看看官网信息,论网络冲浪,三个克劳德都没有安达玩得溜。
老太太狡黠一笑,“可比你们这群老头子有趣多了。”
实际年龄比安达要小十岁的克劳德:“……”
“开玩笑开玩笑。”玛莎·安达不愧是被称为“继承了莫扎特灵魂”的演奏家,就算变成了老太太,也是一个风趣可爱的老太太,她说:“你们这群人还只会盯着那三个人的时候,年轻人们的耳朵可比你们好多了。”
老太太一个地图炮,同样在射程范围内的克劳德也不敢反驳。他小声问:“简一鸣?”
戴着老花眼镜的安达挑了挑眉。
克劳德表示:“最终还是要看他下午的表现。”
“我还挺期待的。”安达说:“门罗和罗伯特对他的印象都挺好,难得见他们居然能放弃地域、出身、派系的偏见。”
克劳德知道老太太说得是谁,但他不好点明。
他们两个人的差别,大概就是为什么安达会是副主席,而对方还是评委成员的原因了。
“说起来那孩子,好像是卫的弟子。”安达发表完自己的意见就开始看克劳德笑话。
在其他人面前也称得上德高望重的克劳德,在老太太面前也不过是个年轻后辈,他立刻表示:“我和卫丛的问题,跟后辈可没关系。”
安达也不说话,就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
然后克劳德才想起来,他最开始会和卫丛呛声,就是新生代演奏者的方向问题才吵起来的,而作为他学生的简一鸣,很可能也继承了卫丛在这方面的想法。
克劳德:“……”
他握拳放在唇边咳了咳,还是郑重表态:“总之,一切都以比赛表现为准。”
安达说:“别那么紧张,我又没说你会偏心比才。”
被安达明里暗里花样调侃了一通的克劳德,已经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
下午,简一鸣在后台等待。
他是下午第二个上台的人。
按理来说,他应该会很紧张才对,就像他初赛候场的时候一样,紧张到呼吸不过来都很正常,但现实却是,他现在的心情比前面两轮都轻松多了,不是那种因为比赛马上要结束的轻松,而是因为目标明确,所以不再对奥赛心生畏惧。
他有点懂宗半雪的心情了。
好像又回到了高一演奏考试的后台,那个时候的简一鸣没想过考试,也没考虑过考试成绩,一心一意只想着走到台前,完成自己的演奏。
演奏比所有的一切都重要,至于其他的……弹完再说。
于是等简一鸣上台的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的不同。
弹幕里安静了一瞬,马上就有人开始刷密密麻麻的内容:“好强的气势!”
“我喜欢他的眼神,第一次感受到了黑眼珠的魅力!”
“气势和之前的选手都不一样,他的眼神像狼一样。”
网友还在发表关于他外貌的评论,简一鸣走到了舞台的中央,在乐团的包围下,走到所有人视线的焦点,鞠躬站起,忽然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小小地惊讶了底下的听众和评委。
今天状态很好。
简一鸣坐到了钢琴面前,朝着指挥罗伯特点头示意。
罗伯特都小小的惊讶了一瞬。
现场演奏往往和演奏者的状态息息相关,简一鸣今天的状态高昂,明显比合奏练习的时候要好太多了,让他都情不自禁开始期待了起来,待会的演奏会是怎么样子。
或许会远超一个比赛演奏应有的样子。
莫扎特的《第二十七号钢琴协奏曲》,绝境之中诞生的花朵。
开场照样是乐团的演奏,同样的乐谱同样的音符,却比前天练习的时候要更好了,或许是因为坐在了金色大厅的现场,或许是被简一鸣感染了,总之维爱的第二乐团展现出超出日常的水平。
“是我听错了吗?怎么感觉门罗很高兴?”
“跟上午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天呐,维爱演奏得这么好,叫选手怎么办?”
乐团表现得好是好事,就怕选手的水平没跟上,拖垮了整场演奏。
被人担心的简一鸣坐在所有声音的中心点,他听到了乐团的声音,低音提琴、大提琴、中提琴、第二小提琴、第一小提琴……还有门罗的小提琴。
门罗的小提琴本身就价值不菲,它的音色远超它的价格,细腻温柔,在门罗的手下每根琴弦都在尽情歌唱。今天的门罗比练习的时候要更兴奋了一些,这样的情绪被极力控制住,还是微微投射到了他的音乐里,让乐团的声音也更加活跃了。
所以轮到我的时候——
简一鸣摁下了第一个音,开始了他的演奏乐段。
罗伯特有一个瞬间都想回过头来看看,确定坐在自己身后的是不是还是那个简。
——太神奇了。
音色完全不一样,仿佛和上一个人弹的不是同一架钢琴,就连和两天前的他都不一样了。
那种空灵的音色,比夜莺还要婉转,比百灵鸟还要动人,但他不是纯粹的欢乐,就像莫扎特写这首作品的时候,他也不是真正的无忧,有一点说不清楚什么东西落在心头,有点分量,但不沉重。
了解这首作品的罗伯特知道,这部作品最重要的内核应该是作曲家关于死亡的思考,对生死的探索。莫扎特放弃用沉重、宏大的主题描述死亡这件事本身,而是把焦点放在了“死后的世界”上,甚至还带着他一贯的纯然和幽默想象。
人们常常说境界有三层,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K.595应该就到了看山还是山,甚至还更跨越了一层,想象山背后的海。
罗伯特听过很多人演奏的版本,还是第一次听到会有这样演绎的想法。
他这一刻,特别想知道玛莎·安达是怎么想的。
不只是他,很多人都想知道听到这样的安达是什么态度,然而老太太坐在评委副主席的位置上,依旧是那副微笑的样子,谁也不能从她的表情中读出她更多的想法。
只有和老太太非常熟悉的克劳德猜测,她或许也在惊讶,就是因为情绪有起伏,面上才越不能有一点显露出来,不然明天的报纸上就能见识到那些无冕之王们“开局一张图,剩下全靠编”的绝技了。
而全场的人里面,只有安达准确抓住了简一鸣演奏的核心——关于爱的表达。关于痛苦和死亡的内核用爱包裹着,演奏者倾诉他的爱意:我对你的爱超越一切。
年轻,但不是轻浮许下的诺言,安达甚至从里面品尝到了一点爱情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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