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一鸣很少会想弹自己弹过的曲子,但凡他背下来谱子的曲子,演奏过后他就很少想要重复,每个少年人常有的毛病,只想着往前冲,总是不想回头。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完全想不起其他曲子,脑子里只有一个逐渐清晰的贝多芬,和贝多芬的110.
这一次,简一鸣的演奏也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质感。
贝多芬以前并不是简一鸣喜欢的类型,他的音乐里总是有突如其来的强音,突然的强势,像个愤青,曲子里都写满了“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不平之言。简一鸣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突然生气,不懂他那些强势的反抗从何而来,每次演奏的时候这种无法理解就会让他的贝多芬总是不够有力。
只有深入了解过他,才会知道他的音乐并不是空穴来风的呐喊。
那是一个人、一个时代的声音,穿越了两百多年的时光,重现在演奏者和听众心里。
符盛蓝惊讶地发现,仅仅是三天,简一鸣的贝多芬就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像一个虚幻随意的影子有了固定的实体,他的贝多芬110就呈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效果。梦游般的漂浮感退却,更加沉稳和踏实。尽管这对110来说依然不够,进步也依旧令人满意。
符盛蓝跟着他在琴房听了他练一下午的琴,听他一点一点打磨细节,一个乐章一次又一次地练,每一次都有不一样的效果,肉眼可见地好起来。
简一鸣难得练琴练上瘾,练着练着就不满足于光秃秃跟乐谱练习,开始搞怪。先是改节奏,然后是装饰音,现在连和弦都不放过。换了好几种和弦,把自己逗乐了。他找到了最有意思的一个版本,想分享给小伙伴听。
回头一看,符盛蓝已经在琴房的沙发上睡着了。
简一鸣哑然失笑,把贝多芬的110换成了《致爱丽丝》和肖邦的夜曲。
以前爷爷生病卧床不起的时候,简一鸣晚上就会给爷爷弹琴。老人家睡得早,简一鸣吃完饭就开始坐在钢琴前面,每天晚上弹曲子哄他睡觉,把肖邦的夜曲反反复复地弹,弹到现在不用过脑子手都会动。
简一鸣就是那个时候狂练抒情类的曲子。
不过后来爷爷走了,于女士就不太喜欢听简一鸣弹那类曲子,她说简一鸣的曲子工业糖精,一点感情都没有,伤她耳朵。
大概是那个时候弹得太多了,爷爷走了之后的现在,简一鸣就不太愿意练琴。
久违地再长时间弹琴,简一鸣意外觉得还不错。
他大概猜到符盛蓝应该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符滨河没说,符盛蓝也没提,但简一鸣从他身上嗅到了和曾经的自己相同的味道。
简一鸣整整用了一年的时间才跟自己和解,最大的证明就是他在毕业演奏会上的两首奏鸣曲。
本来他已经准备好快乐度过一个堕落的暑假,没想到被符老头赶到了学习的马拉松赛道,现在吭哧吭哧跟着学神长跑。
这是符盛蓝三个月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闭上双眼一片宁静祥和的黑暗,琴声像云朵一样托着他,给人无尽的安心感,好像眨眼就从满天星幕到了落日余晖的时候。
他醒了还不想动,陷在沙发里,看着演奏者的背影。
肖邦降B小调夜曲*,过于家喻户晓的曲子,不练钢琴的符盛蓝都在大街小巷里听过无数次,优美的旋律,舒缓的节奏,像美丽的黑夜女神倪克斯轻抖她手中黑夜的斗篷,盖在了符盛蓝的身上,让天才小提琴手违背了他的日常准则,享受难得的舒适。
他想起了好久好久以前,姐姐没有生病,父母也关系和睦的时候。
大概只有一个温柔的人,才能弹出这样温柔的曲子吧。
符盛蓝醒了一会儿就重新睡了过去。
“快醒醒,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
符盛蓝再次醒来,是被简一鸣手里的冷饮冰到了,一个激灵意识清醒了大半,面对简一鸣的笑脸都高兴不起来,难得生出了些闷气。
在简一鸣看来,这个时候的符盛蓝就像在窝里蜷起睡觉、突然被惊醒的猫咪,想要给他一爪子就翻身继续睡的样子。
“真的要醒了,聆音楼马上要锁门了。”简一鸣伸手把人拉起来,“再不走,饭堂就没有晚餐了。”
……
简一鸣觉得他这个暑假和他八字不合,或者说风水不好。放假到现在都一周了,该学习的学习了,该被揍的也被揍了,居然还没有一天能好好睡个懒觉,大早上就被叔叔简绍一个电话叫醒。
“叔叔,你也这么早?”简一鸣口齿不清地打招呼。
“你以为我是你,还有幸福暑假。”简绍没好气,“你之前不是说暑假实践吗?我给你找了一个,月底过来我公司报道。”
“……嗯,好。”
“生日礼物我给你寄过去了,这两天到,记得去收快递。”
简一鸣的生日在演奏会之前就过了,不过他也不会拒绝叔叔迟到的礼物。少年化身大熊猫幼崽,嘴里嗯嗯啊啊就应了,也没问具体要干什么,等简绍挂了电话,他就准备再睡个回笼觉时,手机又响了。
是卫丛。
“何方妖孽,冒充我师父,速速报上那个名来!”
卫丛迅速接梗:“孽徒,还认不出为师!”
“赶紧,现在!来学校。”
“诶——”简一鸣哀嚎,“不是放暑假了吗?”
卫丛:“问得好,这个问题我也想问。”
等王曦来的时候,这对师徒摆着一模一样的囧字丧脸,搁在钢琴上,他推门进来,两个人一起转过来,王曦仿佛看到了两条咸鱼晾在了钢琴上。简一鸣长得跟卫丛那是一点都不像,可两现在眉目间的那个神似,说他们是父子都有人信。
王曦还记得他第一次见简一鸣的时候是在比赛当评委,卫丛说有一个有意思的小孩子,把他叫过去,那个时候的简一鸣还是个有点认真过头的孩子,绝没有现在这耍赖卖萌一把好手的样子。
“一鸣,这是你的暑假作业。”
王曦过来给简一鸣递了张表格,简一鸣接过来一看,被上面一串的曲子吓得头皮发麻。“符校给我说了,你室内乐已经找好了伙伴,这两个月你们练好,开学就去考试。”
简一鸣傻了。
王曦没管他,继续说:“这个假期你每周过来找卫丛上两次课。”
卫丛也惊了,像被惊醒的大鹅,扑棱扑棱翅膀:“诶诶诶,为什么!”
“你不回来也可以,我给一鸣上就好。”
“……不用了,我来就好。”
王曦瞥了他一眼。
本来这件事没那么急的,但王曦回去研究了一下简一鸣的情况,发现这小子的曲库贫瘠得可怕,花赛可是号称曲量最大的音乐比赛,真等到开学练就来不及了。
当然,明面上王曦不会这么告诉这条小咸鱼。
简一鸣哀鸣都发不出来了:“等等,为什么我要练那么多曲子?”
王曦:“今年演奏课考试的前五名都要参加下个学期的校内赛,这是所有参赛选手都要练的曲子,还没有最终确定,不过前三首可以开始练了,最终确定的曲子会在这个星期发给你们,注意查看邮箱。”
卫丛震惊:“什么时候有校内赛,我怎么不知道?”
“文件一个月前就放到你桌面上了,上周通知昨天开会。”王曦皮笑肉不笑:“我也想知道你昨天为什么没来?”
卫丛顿时宛如被捏住命运后脖颈的鹅,再也不敢乱嘎嘎。
简一鸣瞧手里的曲目单,顶着阎王的低气压举手问道:“我可以不参加吗?”
“哦?高二年级演奏第一的不参加?”阎王王的身形在简一鸣眼里无限拔高,黑色的乌云背景和红色的眸光若隐若现,“你是这个意思吗?”
微微上升的音调,仿佛高高举起的刀,只要简一鸣敢说不,他就咔擦把他切了。
“保证完成任务,一定好好练习!”生存欲极强的简一鸣立刻滑跪。
王曦把事情交代清楚,雷厉风行地走了,他可不像卫丛,两手一摊咸鱼躺,背后有一个勤勤恳恳的符滨河帮忙,他除了要把学校的事情安排好,还要准备自己今年的巡演,没那么多时间跟两条咸鱼叽叽歪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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