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雾屿挑眉,没参透路汀这反应的意思,“路,哪个路?”
路汀心神不宁,问什么答什么:“道路的路,你、你可以叫我汀汀,大家都、都这么叫。”
“解释得挺详细啊,”温雾屿似笑非笑,“好的,汀汀。”
路汀觉得温雾屿的声音好听,他稍微回了神,小心地往身上看,温雾屿的造型挺别致的。
他手持盲杖,东敲一下,西戳一戳,一路撩草树枝,就是不往地面上探路。温雾屿跟玩儿似的,仿佛拿这根棍子就是为了摆个好看的造型。
哦对了,温雾屿换了副墨镜,跟昨天的款式不一样了。
“汀汀,”温雾屿突然开口问:“你能扶我一下吗?”
“啊?”
温雾屿轻笑,伸手在空气中胡乱一挥,“我真是个瞎子,看不见路,你在哪儿呢?”
路汀的注意力被分散了,不那么紧张了,他局促的伸出手,顿了顿,还是没敢碰温雾屿。
温雾屿无所谓,脸上还是挂着笑,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路前方有个坑,很大的坑,温雾屿好像真没看见似的,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路汀着急了,话说不清,急忙往前跑,拉住了温雾屿的胳膊。
“小心!”
温雾屿微微偏头:“嗯?怎么了?”
路汀说:“前面有、有个水坑。”
“哎哟,”温雾屿佯装惊恐地拍拍胸口,“吓死我啦。”
“……”路汀无言以对:“你、你是在哄我吗?”
“没有哄你啊,我一个残疾人,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哄你做什么,”温雾屿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他柔和地对路汀说:“汀汀,谢谢你呀,真棒。”
第56章 天竺葵
路汀小心扶着温雾屿往民宿走,生怕把人磕着碰着了。他在那句‘谢谢’中生出了一股使命感,挺郑重其事的。
温雾屿给路汀瞎指路,两人在山里来回转悠了半个多小时,愣是没走出多少路程。
路汀欲哭无泪,暂时忘了早晨的沮丧,他说:“温老板,你、你别迷路了。”
“嗯?”温雾屿显得挺无辜,“我看不见路啊。”
路汀没遇到过这么不靠谱的人,他想唐林深了。
“累了,先休息会儿。”温雾屿把手一撒,摸到一棵树,靠着树干悠然自得。
路汀一直在观察温雾屿,他在特殊学校见过不少身体有缺陷的人,没有一个人像温雾屿这样,说不上是不是乐观,但他瞎得相当乐在其中。
“温老板,”路汀欲言又止:“你……”
温雾屿好像知道路汀要问什么,他叹气,“我现在是真的瞎,不骗你。”
路汀说哦,他太累了,五味杂陈的累,这会儿能在温雾屿面前放松片刻,他把这些归结为同类。
“温老板,我怎么出去?”
“不担心。”温雾屿笑了笑,不知从哪儿捏出一只哨子,悠长细狭的声音传遍整个山谷,像某种召唤,“马上就能出去了。”
路汀一放松,又想起唐林深了,他如今这种强烈的消极感在城市里没这么明显,却经过山高水长的洗礼,格外敏感了。
敏感来源于心态的变化,人只要稍微贪婪一些,想要的东西多了,许多问题就会接踵而至地浮出水面。
路汀现在不得不面对这些,不论主观原因还是客观因素,他跟唐林深的差距一直存在,且越拉越远。
路汀不知道该怎么跟唐林深沟通,而这种心思自己闷着也只会变成沉疴旧疾。
周围安静,偶有虫鸣鸟叫,路汀想的心烦意乱,越陷越深之际,被温雾屿揪了出来。
“汀汀,”温雾屿问:“你跟唐医生是兄弟吗?我听你叫他哥。”
路汀木讷地摇头,说不是。
温雾屿的墨镜往鼻尖滑下了一点儿,“那是朋友?”
路汀很轻地嗯了声,被蝉鸣盖了过去。
温雾屿全当没听见,他继续往下说:“不论是什么关系,在自己脆弱的时候,应该是能从对方得到良性帮助的,而不是弥足深陷,奢求他来看你一眼。”
这话太深奥了,路汀没这么听懂。
“什么?”
树荫下的阳光斑驳又灿烂,温雾屿偏头转向路汀,焦距却落在别处,他说:“汀汀,我觉得你们挺好的。”
“挺好?”
“特别融洽吧,这很难得。”温雾屿笑了笑,收起了混不吝的慵懒,“我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相处,哪怕是最纯粹的那一种关系,如果跨越不了差距的鸿沟,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更别说日久相处的将来了。”
路汀听进去了,他怯生生地看了温雾屿一眼,没有产生任何眼神交流,压了小了不少,他问:“可如果、如果不是纯粹的关系呢?”
“那就看你自己在乎多少了,”温雾屿不疾不徐地说:“我以前也有这种困惑,觉得自己很糟糕,身体不正常、思想也不正常,喜欢月亮,又碰不到月亮,他太皎洁了。可后来,月亮就在面前了,你还要挖个洞继续往地底下躲吗?”
路汀听得眼眶酸涩,鼻子也酸。
“不论什么关系,如果心生隔阂又闭口不言,那到了岔路口的选择只会越走越糟糕。对方真心待你好,就不要举棋不定了。”温雾屿顿了顿,又接着说:“自信是自己给,要是承受不了,转身看看,你想把真心捧给谁?”
路汀的真心已经给出去了,他不敢承认而已。
温雾屿看出了路汀的窘迫,他把鸡汤端出去了,道理也说明白了,至于怎么领悟,那是路汀自己的事情。
许久过后,阳光从侧方转到头顶,正午了,路汀才慢慢嗯了一声,他说:“我知道了。”
温雾屿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他矫气的毛病犯了,被虫蚁烦得不行,又吹了声哨子,不远处的草丛有动静。
温雾屿不是南方口音,倒是跟路汀挺像的,他嘬嘬两声,说:“旺财,来。”
一只拉布拉多钻了出来,嘴里叼着牵引绳送到温雾屿手里。
温雾屿伸手摸不到路汀,“人呢?”
路汀还惆怅呢,冷不丁没反应过来,“啊?”
温雾屿招招手:“乖崽,回去了,过来,扶着我。”
路汀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看着温雾屿的手,他确定了,温老板是真瞎啊。
唐林深忙了一上午,总算把大爷大妈们都送走了,下午能闲一点。他看了眼时间,快一点了,午饭也没来得及吃一口。
乡诊所的护士姓杨,都叫她小杨。小杨送了盒饭给唐林深,说一起吃。唐林深没看见小杨的表情,他也没心思吃饭,脑子里想的全是路汀,正好扶曜过来了。
“阿曜,我回去一趟。”
扶曜点头,“行,我跟你一起,我也回去。”
唐林深没多想,说好,走得挺匆忙。
小杨在身后追,还想给唐林深送饭,被扶曜挡住了,“小杨,你自己先吃,唐医生还惦记着人呢,他没胃口。”
这话挺直白的,把人姑娘都说懵了。
其实扶曜找唐林深也有事,路上先是铺垫,后来顺水推舟,把不情之请讲了出来。
“唐医生,你放心,雾屿给我打电话,他们已经到民宿了。”
唐林深说:“麻烦温老板了。”
扶曜接了情:“不麻烦。”
唐林深觉得扶曜提温雾屿的时候很刻意,他想起那晚上温雾屿的话,“对了阿曜,温老板真的看不见?”
扶曜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只是摇头,很模糊的意思。
唐林深又问:“天生的?”
“不,是意外,”扶曜表情未变,语调也没什么起伏,似乎挺平静的,“他两年前出了一场车祸,伤在脑袋,影响视力,双腿也断了,养得不好,总喊疼。”
唐林深恍然大悟,想起来了,“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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