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雅芬只看了一眼,根本没往别处想,她絮叨一句,“汀汀,待会儿把地上的垃圾扫了!”
路汀装作没听见,跑得可快了。
宋意灿也要走,不知从哪儿摸出自己的书包,背上了,乖乖巧巧地跟路雅芬打招呼:“小姨,我回家了。”
“行,路上小心点儿,”路雅芬还是絮叨:“回到家把作业写了再睡。”
宋意灿说哦,但根本不打算干。
路雅芬又指着唐林深,说:“灿灿,叫人。”
宋意灿恭恭敬敬一鞠躬,“唐叔叔好。”
唐林深:“……”
没必要啊。
路雅芬目送宋意灿离开,俩小孩儿一走,花店内得以短暂清净片刻。就在这个时候,路雅芬的脑回路突然转了转,她收回目光看唐林深,“哎哟,灿灿叫你叔叔不合适吧?唐突了!”
唐林深还得继续装,“不碍事,我大了她一轮,喊什么都合适。”
路雅芬掰着手指在心里一算——三十了,确实稳重。面上继续不动声色地聊,十分客气,“那你是不是得喊我阿姨了,我也大你一轮。”
唐林深佯装惊讶,“是么,那确实没看出来。”
路雅芬哈哈笑。
唐林深叫路雅芬姐,雅芬姐,关系又拉进不少。
路汀在后屋磨咖啡豆,动静有点大,嘎吱嘎吱响。
唐林深不明所以地往后屋看了一眼,门关着。
路雅芬调侃,“唐先生,你这杯咖啡估计要等上半个小时才能喝的上了。”
“怎么?”
“手磨咖啡呢,”路雅芬解释,“汀汀的手不灵活,使不上劲儿的,磨起来费力,所以慢。”
路雅芬有意引导话题,唐林深想了想,问:“为什么不买个自动咖啡机,很方便。”
“我故意的,”路雅芬不做隐瞒,“路汀跟正常人不一样,他右手僵硬,做不了精细动作,我怕不经常锻炼,退化得更快。”
唐林深 喉咙干燥,吸入的空气成了刺痒的尖针,他差点没忍住咳嗽,“雅芬姐,他……他怎么了?”
路雅芬对路汀的状况并不是讳莫如深的,她没让唐林深猜,反问道:“唐先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医生。”唐林深回。
路雅芬了然,“那应该看出来了吧?”
其实专业不对口,唐林深清了清喉咙,声音还是哑,他怕路汀听见,音调压得很低,“不太确定。”
路雅芬叹气,“自闭症。”
果然啊。
唐林深从胸腔顶到嗓子的浊气骤然间散得无影无踪,通了。
“还好,没什么不一样的。”唐林深说。
星星的孩子,路汀跟正常人没什么不一样。
这话一般人说出口,都显得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没经历过当事人的苦,再如何评论都是画蛇添足,惹人厌烦。
但唐林深好像不一样,他表情未产生丝毫变化,仿佛是听了第二日的天气预告,依旧晴空万里——太真挚了。
让人有倾诉的欲望。
唐林深面对过无数生离死别的病人,知道他们需要的不是共鸣,而是正常生活。
也许苦难无法一笔带过,但绝不能添油加醋地去加深印象。
路雅芬鼻子一酸,没掉出眼泪,她生生忍了下去,“确实没什么不一样的。”
唐林深点头,说嗯。
“汀汀不算特别严重的那一种,加上干预早,从外表看不出什么。”
唐林深安安静静地听着。
“他就是……”路雅芬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往下表达。
“学不会如何跟外界交流,自身有局限性。社交障碍、沟通障碍不能逆转,他缺乏安全感,也缺乏与人交往的兴趣和正确的交往方式。”唐林深的话音顿了顿,有些严肃地问:“雅芬姐,汀汀有应激反应吗?”
“有,”路雅芬把自己说紧张了,“压力过大或者焦虑过盛的时候,他会把自己关进小房间,用利器……”
自残。
虽然这是普遍行为,可知道归知道,真真切切的听见了,还是让唐林深心惊肉跳。
唐林深的喉结滚了滚,肺管子像被灌进了水泥,要人命的窒息,他无法感同身受,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认识没多久,却以光速沦陷了。
唐林深偏头,看见后屋的门留出了缝隙,还是熟悉的灯光,很亮。他猜那间屋子里没有窗户,他也知道路汀在听着他们的对话。
疼吗?
唐林深很想问,又克己复礼地把话咽了回去。
路雅芬抹了把脸,“不过还好,汀汀成年以后很少有应激反应了,他能控制住自己。”
“嗯,”唐林深说:“他很勇敢。”
路雅芬又叹气,“我想一直陪着他,我也能护着他,可亲子关系走一段路就能看见头了——唐先生,我身体不算好,万一哪天我不在了呢?”
唐林深说:“雅芬姐,这种事情还很远,你不用给自己太大心里压力,反而对健康无利的。”
“未雨绸缪嘛,”路雅芬对自己想得很开,“所以这几年我一直在鼓励他对外沟通,但效果不明显。”
唐林深回想了一下路汀对自己的状态,感觉是良好的。
“唐先生!”说到这里路雅芬有些激动,“路汀从来没有朋友,他无法和别人建立正常友谊,你是第一个他愿意主动接触的人——他不排斥你,这很难得。”
“嗯,很难得,”唐林深内心一阵荡漾,“是缘分。”
“缘分真奇妙!”路雅芬拍掌,“唐先生,你有空可以过来坐坐吗?跟他说说话就行。”
唐林深呼吸很平稳,波澜不惊的眼,脸上依旧有笑容,他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很郑重的样子。
路雅芬对路汀的引导已经到了瓶颈期,她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甚至去咨询过心理医生,给的答复无一是让他们走出舒适圈,可自闭症患者的舒适圈哪儿是那么容易能出来的?唐林深的出现时机正好,他给了路雅芬希望,也是路汀走向外界的希望。
路雅芬看不懂唐林深的意思,有点儿局促难安,试探着说:“我知道这个请求过分了,你要是觉得为难的话……”
“不为难,”唐林深温和且有力,“能让他觉得安心,也是我的荣幸。”
路雅芬喜出望外,跟唐林深说谢谢。
唐林深说:“既然拿我当朋友了,再说谢谢就见外了。”
路雅芬还想说什么,后屋传来声音,门从里面拉开了,路汀准备出来,特意提醒外面的人呢。
路雅芬:“……”
“雅芬姐,”唐林深歪了歪脑袋,声音不轻不重的,“汀汀比你想的要聪明。”
路雅芬哑然无言。
孩子学走路,难免摔跤,可如今唐林深却想着,他不会让路汀摔了。
路汀知道了唐林深的名字,仍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还是拘谨。他一手端着咖啡,另一只手端着盘子,盘上有块蛋糕。
咖啡装得太满了,路汀走两步路就撒,洒在裤腿上,他的手开始发抖。
“小心,”唐林深疾走过去,接过了咖啡,“烫着了吗?”
路汀目光回避唐林深,摇头说没有。
唐林深问:“蛋糕也是给我的?”
“嗯,”路汀眨眨眼,“你、你没吃饭嘛。”
唐林深喝了一口咖啡,加糖了,甜口的,蛋糕更甜,芒果味的,融在口腔里,带出雀跃的情绪。
唐林深笑了笑,又问:“这些都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路汀转身,往后屋看,他没说话,片刻后又转了回来。
唐林深端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房间里藏着百宝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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