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在哪儿?”路汀喊:“啊——!我不要!”
三个人压着路汀,急诊室里乱成一锅粥了。
“他什么情况啊?”有人问,没人答,都忙得很,“打镇静剂!”
路汀挣扎得更加剧烈。
“我想回家,”路汀没力气了,他眼睛看见的不是针,是凌迟自己的刀,逃不开,哭着求:“别弄,救救我。”
围着抢救床的隔帘被扯开,白炽灯刺目,路汀却直挺挺地睁着眼,白光混着人影绰绰,快刺瞎了双瞳,路汀就是不肯闭上!
就在这时候,唐林深从天而降了。他像一个神,在路汀陷入泥潭后,于黑夜中扒开一个口子,在路汀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温柔光亮,暖黄色的。
路汀安静了下来,生命体征暂时正常。
“呜……”路汀呜咽,伸出僵硬的右手,他想抓住唐林深,“唐、唐林深,你过来。”
唐林深走过去,他勾住路汀的手指,轻轻摩挲,也染上了血。
唐林深见不得路汀身上鲜红的颜色,太扎眼了,不适合。他蹙眉,回头问:“怎么回事,他伤哪儿了?”
急诊医生翻记录,十分机械地对唐林深说:“车祸,皮外伤多,病人不配合,没办法处理。”
唐林深虽提着心,思维倒是冷静了——急诊让他过来会诊,不止是皮外伤这么简单。
“还有呢?”
“左臂和左腿显示骨折,胫骨比较严重,粉碎性骨折。”
路汀扣着唐林深的掌心,不动了,闭着眼睛发抖。唐林深低头看了眼,路汀在他掌心画圈,指尖冰凉。
唐林深捏紧手,安抚路汀,也想把自己的温度递过去。
“其他检查做了吗?除了骨折以外内脏有损伤吗?”唐林深又问,垂着眼,声音很沉。
“内脏没有没问题,就是外伤,他失血太多了,伤口得处理。”急诊医生百忙之中还有眼力见儿,他问:“我说唐主任,你们俩认识啊?那你劝劝他,别那么激动。疼是疼了点儿,弄完就不疼了啊!不行我们要上镇静剂了,这一天天的。”
急诊医生叨叨个没完,唐林深表情起伏不大,眼下就算忧心也得藏着,保持冷静。
“用不着镇静剂,”唐林深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你们别碰他,我来。”
“骨头断了,”急诊医生苦中作乐,“本来就是你的活嘛!”
唐林深懒得搭理他,俯身轻触路汀的额,往下,捏他的脸,轻轻开口,说道:“汀汀。”
路汀划圈的指尖停了,一用力,往唐林深掌心的肉里戳,他不停地掉眼泪,边哭边说:“哥,疼,我好疼啊。”
路汀无师自通,一声‘哥’从他嘴里说出来,又娇又撩人,哪怕眼下火急火燎的状况。
唐林深恍然片刻,立即收回心思。他的脸贴得更近了,抹掉路汀脸上的眼泪,混着冷汗,轻声细语地哄,“不疼,哥在呢,我陪着你。”
路汀又问:“妈妈呢?”
“她没事,在外面,等会儿进来看你好不好?”
路汀迟缓地点头,想说好,说不出来,又疼了。
路汀生长在风雨里,却被完好的保护着,他不谙世事,年龄看着小,身体也跟发育不良似的,太单薄了。
这会儿眼泪眼泪收不住,让人心疼。
唐林深好似也让刀剐了一回,“汀汀,哪里疼?”
路汀说不上来,哪里都疼,疼麻了。
急诊医生看不下去了,“他后腰有创口,肉都磨烂了,你赶紧的,小心感染了。”
路汀还是害怕,说不要,拉着唐林深的手不松开。
唐林深当机立断,让人把路汀往骨科的住院部送,“这人我带走了。”
急诊医生姓王,叫王大波,跟唐林深是大学同学,知道他性取向,但不知道他的情感经历,这会儿大开眼界。稍微拦了一下,没让人走成。他拉住唐林深闲聊了几句,“老唐,他叫你哥?他是你弟?你还有个弟弟?”
唐林深还是没想搭理他,烦得很,“你不忙?”
王大波说:“忙啊!焦头烂额!”
唐林深撩起眼皮,“那就让让,别挡道,我们各忙各的,行吧。”
王大波虽然挺好奇,但也不能真惹毛唐林深,骨科主任要是不搭理急诊了,那完犊子的还是他自己。王大波说行,又嘱咐唐林深办手续。
唐林深暂时办不了手续,路汀黏着他。
“哥!呜……疼。”
路汀身上的冷汗一轮接着一轮出,他翻来覆去地喊唐林深,叫哥。在这儿他只认识唐林深。他抓住仅有的安全感,那是自己的救命稻草。
唐林深心疼坏了,他弯腰,双唇游离在路汀耳边,刚要说话,被人从后推搡一下,碰到了,一个似吻非吻的触碰。
在杂乱无序的急诊室,唐林深根本不敢仔细琢磨。
“不怕。”唐林深顺势调整呼吸,说:“我不走。”
路汀的感知回来一点儿了,他觉得耳朵痒,下意识点头,说好。
这场面,血腥中带着缱绻,把王大波看得目瞪口呆,“我滴个乖乖。”
路汀后腰的伤口看着可怕,血肉模糊,但还好只是皮外伤。这种伤在处理的时候不能打麻药,路汀只能硬生生扛着。
还好唐林深在,他亲自上手给路汀清创,路雅芬也被唐林深带进住院部了。有这两个人陪着,路汀疼极了也只哼哼唧唧。还会哭,不喊不叫了,情绪平稳很多。
“汀汀的腿怎么办?”路雅芬改了称呼,叫唐医生了。
“要手术,马上手术,”唐林深在做清创的收尾工作,手端得很稳,还能一心两用地缓解路雅芬的焦虑,“我来做。”
路雅芬说好,她太难过了,忍着没让眼泪下来。
唐林深偏头,看了眼路雅芬,又继续专心处理手上的事情,他问:“雅芬姐,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没有。”
路雅芬刚才惊慌失措,什么话都不想说,这会儿稍微松弛下来,倾诉欲裹着恐惧,只想找个发泄的口子。
唐林深突然开口先说了:“我走之前还好好的。”
“我们……”
路雅芬刚把话开了个头,晕晕乎乎的路汀又哼唧一声,他脸上满是泪痕,像只名贵瓷器,摆在站台的时候赏心悦目,可是需要好好护着,容易碎。他让唐林深分不了心。
“汀汀?”唐林深问,声音也显得小心翼翼,“怎么了?”
路汀睁不开眼睛,后脑勺蹭了蹭枕头,扭着身体往唐林深那边歪。唐林深把人摁住了,“别动,想要什么?跟我说。”
“想、想喝水。”
唐林深说:“你现在不能喝水。”
路汀觉得委屈,神志也不算清楚,眼泪顺着眼角又下来了,落在耳廓上。他脸色惨白,耳朵却红,唐林深摘了手套,没忍住,捏了路汀的耳尖,把眼泪擦干净了。
于是耳朵更红了。
“要做手术呢,”唐林深耐耐心心地把人哄好,“等做完手术再喝水,好不好?”
路汀被蛊住了,他喜欢这股劲儿,很温暖,不由自主地点头,说好。
路雅芬愣神片刻,她觉得这氛围不太对,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又听见手术二字,愈发心急如焚。
“唐医生,”路雅芬问:“什么时候做手术?”
“等术前检查的报告都出来,”唐林深看了眼时间,“很快了。”
路雅芬说了声哦,她忧心忡忡,又想嘱咐唐林深几句话。可唐林深是医生,他比任何人都专业,于是路雅芬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路汀的右手僵硬得像块木头,拇指内扣,食指和中指以一种违背生理结构的角度弯曲,看着都疼。
硬掰容易损伤骨头和神经。
唐林深想了想,他先试探性的在路汀掌心划圈,试图让他放松,几回过后,觉得路汀的掌心热了,于是从指尖开始轻轻往下按,在掌指关节处稍微用力一点,最后包裹路汀的整个掌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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