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在三角间最里面的小家伙听见自家幺爸来了,兴冲冲地收好书包,小炮仗似的扑到了郑海川怀里,“幺爸!”
郑海川摸了摸他的小脑瓜,让他叫人。于是郑嘉禾仰头对着头发已经泛白的老者喊道:“房东爷爷好。”
祁广志很久没有接触这么小的孩子了。他看着这个身高才到自己大腿的小家伙,仿佛看到了二十几年前自己刚当爸爸时的样子。常年不爱笑的脸上硬挤出了一抹笑,祁广志在兜里摸了很久,除了车钥匙也没摸出任何东西来,只能干巴巴回道,“好,小朋友你也好。”
红姐在一旁冷眼看着没吱声,祁广志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便接着刚才的话题同郑海川说,“你别听她吹。空调是她男人白送的,你给啥钱。”
郑海川这下是真惊讶了,他有些好奇,又替红姐高兴:“红姐你也有对象啦?!是哪个哦,我见过没有?”
红姐手上正缝着一条裤子。工装裤,看起来穿了挺久的,膝盖和侧边都磨白了,系扣也摇摇欲坠。红姐一边拿针锁边,一边翻了个白眼,“有对象很稀奇么?老娘年轻时候追的人从村头排到村尾!”她说着忽然反应过来,目光犀利地看向郑海川:“‘也’?大川你什么时候有对象的?谁啊?”
“……”郑海川一口气憋在嗓子眼,没想到自己一下暴露了。
郑海川其实并不介意坦诚他和律医生的关系。他之前一直不觉得男的和男的与男女之间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谈恋爱吗?可那天听了吕老师的故事,他又有些担心。
郑海川倒不是怕自己被旁人闲言碎语,但他不想让祁聿被人胡乱编造一些难听的话。上回在直播间他看到那些不认识的人那样误解律医生他都很生气,如果是他们认识的人,律医生会很难过的吧?
郑海川这么想,对着红姐就没有立刻坦白出声。
但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凑上了一个热源,腰间也多了一只手攀上来。
“堵在门口说什么呢?”
男人的声音随性清冷,钻进郑海川耳朵里却很热。
郑海川立马把心里的犹疑抛在了脑后,高高兴兴地扭头喊人:“律医生,你下班啦!”
祁聿本来也噙着笑的,但这抹笑在越过郑海川的肩头看到里面站到的人时,就立刻拉了下来。
啧,晦气。祁老头为什么在这里?
“长那么大,人都不会喊了?”
两个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祁广志忍不住先开口了。
“呵。”祁聿冷哼一声,并不悚他,却也不想搭理。他只推着郑海川往里走,“回家了。今晚吃什么?”完全视若无睹一旁站着的那个和他容貌有几分相似的老头。
“啊?哦,吃冬瓜。冰箱里还有好多肉,我打算再搞个红烧牛排骨。”
“那牛排是拿来煎的,谁让你当仔排来宰?”
“嘿嘿,我没平底锅嘛,怕煎糊,那么贵的东西不要浪费了。”
“不会浪费。”
祁广志目视着许久没见的儿子和自己擦肩而过,和别人说话亲密,和自己却好像是陌生人。他胸口感觉堵得慌,想把儿子叫住好好说道两句,可脱口而出的话却口是心非。
“死衰仔!书读进狗肚子里了!我系你老豆,唔系你仇家!”
祁聿此时已经跨了几层台阶,踏上了一楼。闻言猛地转过身,一双狭长的眼眸瞪向祁广志,眼里和语气中都只有憎恶:“你害了我阿妈,还不是仇家?!”
说完他直接一手抓着郑海川一手抱起小禾苗跨步上楼,不留给祁广志半点争扯的机会。
楼下,红姐看老邻居颓败的样子,很想说一句风凉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但看着本该享清福的祁广志如今孤家寡人,她叹了口气,还是安慰了一句,“志哥啊,你也知道……聿仔和他阿妈好。这几年,他一直没完全走出来。”
“他就是怪我……”不到六十的男人短短几年苍老得像古稀之人,“他怪我没照顾好阿凤,没救下阿凤……”
红姐也知道他们一家子的事,这时也没法客观地说谁对谁错。她只知道祁广志当年确实辜负了阿凤母子俩挺多,只好道,“逝者不可追。更何况村里这破路况,当时你也尽力了……”
祁广志摇摇头,不欲多说。他掏出一盒烟,给红姐递了一根,自己也叼了一根,点燃长长地吸了一口,便继续垂着眼沉默地一层层查表收租了。
而在楼上,刚进家门的郑海川忍不住心里的好奇,拉着祁聿问:“齐叔……是你爹?!”
所以不是齐叔,是祁叔?!
“……你终于发现了。”
祁聿满脸无语。刚才在楼下撞见老头的烦躁,眨眼间就被自家的憨子给逗没了。
第97章 动不了
祁聿上楼没有回自己家,而是跟着郑海川进到郑家出租屋里。最近他只要不是夜班,都会到郑海川这里吃饭。
这些年在外,祁聿对于食物的要求只有干净健康,并不期待进食这件事能带给自己多少愉悦感。可当吃过郑海川做的饭之后,祁聿才发现,他并不是不期待。
他只是在母亲离去之后,没有再遇到过能给予他家的味道的那个人。
现在遇上了,他也就爱上了这样的日常。
“所以阿姨、阿姨她……”
小厨房里,郑海川一边准备晚饭,一边听祁聿给他简短地介绍了为什么他们父子俩现在见面仿若仇人的原因。
听完之后,郑海川心里难受得紧,案板上的菜都切不下去了,放下刀巴巴地看向祁聿。
“这么看着我干嘛?”祁聿神色没什么变化,只伸手薅了一把青年刺刺的头发,“都过去好多年了,”他语气平淡,“没了老头折腾,我妈在天上过得应该也挺开心的。”
“可是……”
郑海川闷闷地抓住他的手,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只憋了一句,“可是你不会开心啊。”
遇到这种事,律医生一定很难过的吧?
郑海川不知道当时得知母亲离世的祁聿是怎么捱过最难熬的那段时日的。他娘走得早,但郑海川现在还能回忆起小时候看着邻家小朋友有妈妈照顾念叨时自己的羡慕和委屈。
“阿姨肯定一直惦记着你。”郑海川不会安慰人,只能努力用自己想得到的方式让恋人好受点。他在围裙上擦干了自己的手,张开手臂抱了抱面前的男人。
他记得小禾苗每次掉金豆子的时候,自己只要抱一抱,小侄子就不哭了。郑海川也想借由此告诉祁聿,不要难受,他还在。
这个拥抱一触及分,可鲜少触碰温暖的人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烫疼了。
祁聿愣了一下,下意识抬起胳膊按住了青年的背脊,将人深深地往自己的怀里按。
“嗯。”祁聿下巴磕在郑海川的肩上,“她很爱我。”
这个怀抱没有什么欲念,只充斥着令人心软的无声。隔了好一会儿,直到铁锅里炖的排骨都已经开始咕嘟咕嘟收汁了,郑海川才挣脱去铲锅,另一只手还分心笨拙地拍了拍祁聿的背,“所以你也要好好的,阿姨在天上才会更高兴。”
“你知道……”祁聿走到郑海川身后,贴靠着人,继续说话。
“你知道我阿妈去世之前,最期待什么吗?”
“什、什么?”
祁聿轻笑一声,低头在面前认真炒菜的青年颈后轻咬了一口,幽幽道,“期待我带个儿媳妇回家。”
现在,也算是如愿了。
*
因为屡次干扰大厨做饭,郑海川硬着头皮将祁聿推远了一点,站在厨房门口。
隔着他起码三米远。
缓过总是扑通跳的心神后,郑海川终于能继续做饭,同时也扯回了刚才被男人带偏的话题。
“那你爸……呃,祁叔他现在住哪里?在做什么?”
自从祁聿的过往之后,郑海川脑海里一些曾经撞见的琐碎细节渐渐拼凑出了一个完成的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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