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18)
其实这个对视一点儿也不在沈令戈的预料里,他一向愿意做好万般周全的计划,而这件事甚至不在他需要计划的范畴中。他有些意外却在一瞬间就冷静下来,在场的第三者一般审视自己的表现,让自己看起来是无意中冷漠地扫视过对方。
而只有他知道在那一刻自己剧烈的心动。
他很想直接站起来走过去,告诉他:他叫沈令戈,从还在大学里时,喜欢他很久了。
恶作剧似的看他露出惊吓的表情,继而无措地脸红,接着不好意思又为难地拒绝。
因为他有男朋友。
沈令戈也很想不要在乎那么多,不管对方有没有伴侣,去纠缠他,享受却不接受他说不出狠话的善良的推拒。
然而他不是那样的人。
沈令戈在暗地里握紧了拳头,努力控制自己。
他瞥见方疏默微低着头嘟囔了句什么,从乌黑柔顺垂下来的长发中露出的白皙侧脸窘迫似的微微发红,宛如驯服粘人然而被人无情驱赶后、独自窝藏在角落里失落的、通人性的高贵血统宠物猫。
惹人喜,惹人怜。
沈令戈不得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他反悔了——明天会不会上这辆地铁是个未知数。
第19章
从那天晚上沈令戈受伤到他拆线的日子,中间我们都没有再见面。我本想主动发消息给他,问他伤口的情况,却总是犹豫。
我原就是容易犹豫的人,在关于沈令戈的事情上又仿佛更甚,每次拿起手机,都要因为言辞思考、纠结半晌,好不容易打好一段认为关心却不逾越、客气友好的话,却每每在要发出去的最后关头,脑子里闪过:他会不会觉得我烦呢?他会回我吗?我真的要主动问吗?毕竟我们并不熟悉……无用的顾虑有许多,浪费多时,索性一股气删掉。
算了,不问了,睡觉去。
生活逐渐回到正轨,席暮柏没再来找我,痕迹逐渐淡去。平时我不再是伪装的状态——内里不敢触碰,碰就会疼痛,只好任由它发酵腐烂,表面上却是朝九晚五的正常人。而现在,虽然偶尔想到他时,心里仍会隐隐作痛,但我在竭力避免这种状况。
我能感觉到它在慢慢愈合。
在公司里的工作一如既往地平静,没有很多激情,也没有太多不满。栗子照常发挥她八卦报纸娱记的天赋,每天在茶水间话闲时与我分享许多小道消息或绯闻,不过她看手机聊信息、傻笑的次数越来越多,我觉得她要恋爱了。
而多次有意无意针对我的薛宁,似乎不知道从哪里看出来我分手了,越发像只花孔雀一般在我面前隐约地趾高气扬,男朋友的便当带来得更勤,仿佛立志要打造成我们部门二十四孝家属。
我没有忍心跟他讲我并不羡慕,因为在我这里……颜值是硬伤。
乔依楠对那天晚上她喝醉后发生的事情毫无印象,第二天打电话来问我她有没有又发酒疯。
我吓唬她,讲她又将酒吧驻场歌手的话筒抢走,还死活不给人家,鬼哭狼嚎,大闹“门开了”,甚至保安都来维持秩序,要将我们轰出去。
唬得她一愣一愣,直问我要不要去道歉。
看她是真的愧疚惶恐,我不由笑出声。
她立马反应过来我在逗她,恼羞成怒,在话筒里大喊我的名字。
我越发笑得止不住,最后她也忍不住同我一起笑起来,边笑边埋怨我戏弄她。
总之一切都好,我还算满意现状。
却有一件令我哭笑不得的事情。
我曾在社交账号“Silence”上发过沈令戈眼睛的画,后来又发了张侧脸。第一次我回复评论讲是地铁上遇见的陌生人,第二次讲已经变成了认识的人,我觉得这话没有毛病,没想到引起了关注者的热情与好奇。
约摸关注我的朋友大多是活泼的小姑娘,十分夸张(但我实际上觉得并不为过)地直呼这种惊天大帅哥真的存在吗、还问我如何在地铁上偶遇并认识这样的极品帅哥,或者调侃我是不是对帅哥有想法,因为我之前从未发同一个人两次,这次能不能发展出什么等等。
评论火热得让我窘迫,我只好闭嘴装死。
其实有些话莫不是戳到我的羞愧点,沈令戈两次对我出手相助,我心里未尝没有觉得他或许,或许对我有一点点好感,才会如此周到温柔,明明看上去并不是那样,而是冷漠疏离,让人不容拒绝的人。
我还在心里暗自为难,纠结,思考如何不动声色地向他表示我没有别的意思。未曾想沈令戈只是为人绅士,外加有所请求,我撇开心里那点儿莫名其妙的失望,总会感到自作多情地不好意思,脸热地想立即穿越回过去把自己脑子里多余的小火苗用冷水浇灭。
实在太丢人了,即使只是我自己想想、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都觉得无法忍受。
*
沈令戈拆线的前一天晚上,我想再不能犹豫,便简洁地发信息问他伤口恢复得怎么样,是不是第二天就要去拆线,我能不能陪他一同前去医院等等。
他没有立即回复我。
我将手机放到一旁,接着对比手上的两幅春款时装设计稿,学习优缺点,却怎么也不能继续下去,总要翻两下手机看看。
中间没有消息就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有消息就立马解锁打开查看,然而并不是沈令戈,只是时常会收到的电商网站广告短信。
我索性坐在床上,背靠床头,双手握着手机放在胸前,专心等消息。
百无聊赖中,竟有睡意袭来,频频点头就要睡着过去。
忽然屏幕一亮,我猛地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忙看手机,是沈令戈。
他回复说:不好意思刚才没看到你的信息。多谢关心,恢复状况还不错,可以去拆线。明天是周六,你不上班对吗?那我早上九点去你家楼下接你,你觉得怎么样?时间早吗?
我坐起来,看着手机屏幕:可以的,不早。
我顿了一下,又主动问他:那关于你说的那件事,我们要准备准备吗?我怕太匆忙,会露馅。
沈令戈隔了一阵子说:不用担心,明天我们可以先互相进行初步了解,然后像别的情侣一样进行一次约会,熟悉一下。
我愣住了,盯着手机上那一行字,说:……什么?
沈令戈问:你是觉得快吗?
我感觉嗓子有些发干,似乎觉得不对劲,但转而想我们只是假扮恋人为什么要管速度快慢,又不是慢慢培养感情,按他的话说不过是必要的步骤而已。
我回答他:没有……那,那我们要去哪里?
他说:你想去哪儿?都听你的。
他这样说,我忽然心跳有点快,仿佛我们真的是在商量约会去处的普通情侣。往常我与席暮柏在一起时几乎都是他决定,他主意多,我便多迁就。那时我实际上约会最大的乐趣在于他而不是出游本身,所以沈令戈让我提,把决定权给我,一时间我的脑子里竟一片空白。
我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沈令戈说:没关系,你慢慢想,我们的时间很充足。
我有点开心:嗯。
他回复我一个笑脸,是平日里我们都用来做“呵呵”冷笑的第一个表情,我一怔,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但他不是不给人面子的人,或许只是不知道这个表情现在的含义,我便也试着给他发了一个同样的笑脸。
果然,他没有其它反应,问我:还不睡吗?时间不早了。
我说:马上就睡。
沈令戈说:嗯,晚安。
我也道:晚安。
第20章
与沈令戈互道过晚安后,其实还远不到平时星期五睡觉的时间,但我再看不进手上的设计稿。
我犹豫片刻,索性收起来,整理好书桌,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
我打开手机确定好明天的温度和天气。春夏交替的时节,选择清凉的夏季装扮似乎过早,而应季的春款服装已经穿得腻味,十分想有一些步伐大的转变。然而我翻找许久,也没有决定好一身合适的装束——明明去年夏季末淘的几件裙子都很喜欢,然而重拿出来又不甚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