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的左右,和径直穿过的手。
古怪的一切得到解释,现在的唐沢裕,只是镜面映出的一个倒影。
不存在的人是他。
*
意识到这点以后,唐沢裕又做了很多尝试。
他拿起福尔摩斯探案集,翻开在镜子前,唐沢裕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本漂浮在空中的书,书中是正序的文字;实际上镜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他,也没有深红封皮的福尔摩斯探案集。
镜中倒映的真实世界,这本书依然好端端摆在床头柜上。
——真实世界和倒影世界,唐沢裕这样概括自己的处境。
前者是琴酒所在的空间,两边都存在影子。与之对标的是唐沢裕所在的维度,颠倒的左右如同镜像,倒影空间便由此得名。
倒影空间的唐沢裕拿取物品,不会对真实空间里的一切产生任何影响。
其实这一切细想之下还有些诡异,就像滥俗的恐怖片套路,照镜子的人发现自己背上正趴着一个鬼,回头看去却空无一物。
现在的唐沢裕就是那个鬼,可他的处境连鬼都不如,鬼至少能在镜子里被看见,而即使通过镜子,琴酒也看不到他。
在吧台靠坐一会,琴酒才渐渐恢复体力,于是便走到卫生间独自包扎。黑大衣也被他扔在洗脸台上,滴落的血迹立刻染红了残存的积水。
这个时候,唐沢裕已经做完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尝试,并确认这些都徒劳无功。
琴酒包扎的时候,唐沢裕只好蹲在一旁,注视他熟练地拿出药箱,消毒、止血、包扎。造成如此巨大的出血量,是一条胸口的伤,这个位置,差一点就能刺穿心脏。
伤口的深度几乎见骨,翻开的皮肉下,血色触目惊心。
唐沢裕守了一会,几乎暴躁得要看不下去,琴酒的表情却分毫未动,他像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一样,精准、严密、高效,完全理性地处理着自己的伤。
至于疼痛是什么,他完全漠不关心。
包扎完伤口以后,琴酒又去洗澡。唐沢裕简直要抓狂了——这个人难道不知道伤口不能见水吗,这样的包扎还不如没有!
可他的团团转也只是无能狂怒。氤氲的水汽中,琴酒仔细地冲着长发。
银发沾染最后的一丝脏污也被清洗干净,丝丝缕缕的深红顺水流混进下水道,然后是浅红,最后清澈透明。琴酒关了水。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唇色有些发白。
唐沢裕郁闷腹诽:看吧,叫你一定要洗澡。现在失血的后遗症上来了。
他对此无能为力,于是只能苦中作乐。在倒影空间里还有件有趣的事,他是右利手,而琴酒是左利手,映照在镜子里却是完全相反的,所以他能看见琴酒用右手点烟的奇景。
那支烟被琴酒叼在嘴里,他低下头,平淡地点燃它,随后深吸了一口气。
袅袅白烟飘散着变幻上升,逐渐消失在惨白的客厅最高处。
除了第一口,琴酒便没有继续抽过,只静静地看火星燃烧到终点。
不知为何,他墨绿的瞳孔有些出神。
关心则乱。唐沢裕为他胸口的伤着急上火时,琴酒却压根没当回事。他的观察力却因此乱了分寸,一直到这个时候,飘忽不定的白雾里,唐沢裕才看到琴酒颧骨的淡白伤口。
唐沢裕猛地一震。
——这里是原版的世界?
怪不得他摸不到碰不到任何东西,只是个倒映在镜中的虚影。
如果这里是原版,一些古怪就解释得通了:直到重置版唐沢裕才登场,原版里他不存在,也就因而不能被任何人观察到。
发现了这个事实,又有问题接踵而来。
这栋公寓,它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原版的剧情里唐沢裕不存在,琴酒又怎么会住在这里?十一层、顶楼,这些全都是唐沢裕自己的习惯,却并不是琴酒的。如果单单说容身之处,明显是安全屋更为合适。
可如果唐沢裕存在,福尔摩斯探案集的内页又怎么会干干净净呢?
提出的两种假设,唐沢裕都能驳斥它的证据,而在这两种猜测之外,其实还存在一种可能,只是唐沢裕不愿意想。
——他给琴酒带来的改变,可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无论有他还是没有他,琴酒都会住在一栋十一层的公寓里,在空闲的时间,随手翻一本床头的福尔摩斯探案集。
想通这个事实的一刹那,第一道浮现在唐沢裕心头的情绪是苦涩。
行吧。他心想,你不如大方承认,自己造成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多……
其实你也没那么重要。
……
唐沢裕闷闷不乐很久。
不能说是打击,郁结的心情如鲠在喉,像舌底被压了一枚苦药。初时体会不到它的滋味,久而久之,却像蚁群啃噬心房,从心底上涌起密密麻麻的苦涩。
失落的唐沢裕坐在沙发上,琴酒拖地他就抬起脚,尽管不这么做,也不会带来任何影响。
从外人的视角看琴酒,第一感觉一定是冰冷、讥讽和不耐。这样的人动荡不定,时刻周旋于黑暗里,你甚至很难把他和家务这一类日常的词汇联系在一起,生活在保时捷上,可能更符合他给别人留下的印象。
私下的琴酒却并非如此。
点燃的香烟放在吧台,淡淡的白雾飘散弥漫。琴酒在这样的背景里弯着腰,耐心地打扫过房子的每处角落,扫地、拖地,抹布擦干净每一处角落的灰尘。
这样的机械性工作中,浮动在他身旁的戾气,那些阴鸷冷酷、生人勿近的气场也都缓缓平复。银发的背影仿若飘浮在海面的巨大冰山,恒定平稳、安静茫然,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
一缕白烟在空中舒展着变化形状,它就在琴酒的瞳孔里倒映很久。
在他清扫的时候,唐沢裕就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等在一旁。
他还记得自己在回溯一段记忆,可这段记忆中,他的存在状态实属诡异。
况且,设置回溯的关键词,根本目的是唐沢裕想告诉失忆后的自己一段信息。现在他连关键词都没想起来,再排除掉反复救松田阵平的那一次,与之前的回溯相比,自己存在的时间已经远超预期了。
直到现在,唐沢裕对这段回溯依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摸不清自己的目的,他只好在沙发正襟危坐。
如果只是为了告诉自己,有他没他琴酒都是一个样——那唐沢裕更宁愿不要解锁好一点。
打扫卫生的琴酒格外耐心细致,他将所有的死角都照顾到位,也因此耗费了大量时间。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泼黑如墨,深夜渐渐降临。
唐沢裕已经等到快要睡着,意识模糊的耳畔,才听到另一道频率不同的水声,琴酒在卫生间洗漱刷牙。
惊醒的唐沢裕犹豫一会,还是慢吞吞跟了过去。
银发的男人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唐沢裕在身后转了一圈,依然没在里面看到自己。他放弃了这个幼稚的举动,转而看向琴酒,他已经在原地犹豫了好一会。
牙杯的边缘靠着的,是一只眼熟的灰牙刷,刷毛的边缘已经炸了线。
琴酒对着它看了很久。
唐沢裕曾经偷偷替换过超市购买的赠品牙刷,为了永绝后患,换下的灰牙刷就被他顺手带走扔掉了。
而与眼前的这支相比,两支灰牙刷一模一样,后者的刷毛却远没有现在狼狈。
琴酒将牙刷在水流下反复冲洗,最后还是没迈过心里的那道坎,他弯腰拉开橱柜。
拿出的一版新牙刷,看起来就比原来的廉价很多。
这是超市的赠品款式,恶俗地为了迎合情侣而设计,塑料杆上的防滑硅胶,两支的颜色一粉一蓝。
唐沢裕久违地笑出了声。这就是被他替换的赠品牙刷!怪不得琴酒在洗手台前犹豫那么久,原来是在嫌弃这个土气的荧光色号吗?
不过,虽然荧光粉很辣眼睛,荧光蓝却没有那么俗套,忍一忍也不是不能用。
下一秒,唐沢裕眼睁睁看琴酒拿出了那支荧光粉牙刷。
唐沢裕:“?”
他男朋友爱好这么独特吗?
他大为震撼地看琴酒刷完牙,后者的表情全程镇定……或者说若无其事,琴酒若无其事地拿荧光粉牙刷刷完牙,将它插回到牙杯中,又接水匆匆洗了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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