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兄,京城一别,许久不见。”
安大器忙还礼,其实论起官职, 他是比程亦安高的,但站在程亦安背后的可是周大儒和那位惊才绝艳的傅承疏,是绝不能轻慢的:“程兄,冒昧来访, 失礼了。”
程晋闻言笑笑,遂请人入座,说起来打从来了汤溪,他跟人打官场机锋的机会少了很多,原本的书生温润人设也崩得几乎碎裂,唔,这样不好不好。
程县令觉得自己得改,于是笑容又深了一分:“若早知安兄家乡这般近,我该早些去拜访才是,听闻安兄出了翰林院后,入了鸿胪寺?”
鸿胪寺,简单来说就是古代专管外交事宜的部门,典型的事少清闲衙门,如果没有特殊功绩,只能熬资历升官,从鸿胪寺丞到鸿胪寺少卿,本朝最长的记录是十五年升职。
安大器呼吸一滞,不过很快调整过来:“都是为朝廷效力,不提这个,程兄如今可好?”
这是反击吗?程县令觉得不痛不痒呢:“还算不错,婺州可比京城暖和多了,今年的棉衣都能做薄一些。”
这样来来回回打了几回机锋,程晋很快就厌了:“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安兄是决定留在汤溪过一夜,还是现在就回?”
安大器:要赶我走,也不用说得这么直白吧?
安大器是文人,闻言脸上就有些不大好看,但父亲交代的事情还未说,他只能硬着头皮讲话:“实不相瞒,今日前来,还有一事想向安兄打听。”
“什么?”
“那位姓燕的道长来历如何,实不相瞒,他前日去我家说了些令人费解的话,若不是程兄的书信,家父恐怕是要将他送官了。”
来历?聊斋倩女幽魂出身可以直接讲吗?程晋思考片刻,道:“燕道长来历清白,拳脚功夫甚好,安兄可放心。”
安大器却皱了眉头:“当真?程兄你心善,可这些道士惯于哄骗之道,衙门到底是公家地方,程兄还需谨慎才是。”
程晋当即就冷了脸:“安大人,你是在教下官做事吗?”
不说地方衙门执政相对独立,就是鸿胪寺再怎么越级,也越不到汤溪衙门来,毕竟汤溪县的事情,就连府城的知府大人都不会随意插手。
安大器脸上的笑容当即挂不住,他没想到程亦安说话这般不留余地,是笃定了他以后没他有出息吗?他心中恼火异常,理智却让他发不出火来,原本来之前他还想借此结个善缘,离开时却憋着满肚子的火。
什么人啊,不过是走了运拜了个大儒老师,居然还敢讥诮他安家家风不正,这么爱管闲事,早晚有一天会惹事,他就看着这程亦安贬谪的一天。
潘猫猫来送茶,只听了一耳朵,就忍不住冲人竖起手指:“兵不血刃啊,你们书生骂人真是刀刀不见血,却比见血还要疼啊。”
程晋端起来喝了一口热茶,才道:“你又看出来了?”
“这就是那半妖的凡人兄长啊,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就是这眼睛要长到头顶上去了,他很厉害吗?”
程县令想了想,拄着下巴道:“若论读书的能力,确实不错。”
“那做官呢?”
程晋摊手:“这我怎么知道,不过都官场两三年了,他身上的文人气居然还保存得这么完整,这让我着实没想到啊。”
猫猫问号脸:“哈?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狡诈大力吗?”
“哼哼,本官是不是有五日没打你了,皮痒了?”
潘猫猫瞬间丢下茶杯,夺路狂奔而去。
吓走喵喵,程晋喝完一盏茶,终于又回去工作,一进屋就看到黑鹿鹿黝黑的眸子,程县令摸了摸不会痛的良心,非常坦然地入座。
“你很闲?”
程县令矢口否认:“哪有,我这不把人麻溜气走了嘛。”
黑山似乎还蛮在意半妖一事,忽然就道:“你为何让那姓燕的去地府求助?”
“更快更高效不是吗?有捷径可以走,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安大器能上门,说明那安老夫人已经托梦成功了。”
黑鹿鹿适时露出疑惑的神情。
“很简单,祝文书去阴间走了门路,安老夫人作为一只老鬼,肯定猜到了,她那么疼爱儿子,肯定会提醒安大业有人要对付他。算算安家最近出的事,他必定怀疑是燕道长不安好心。”程县令一边看下面送上来的人口档案,一边道,“而当日我替燕道长写过一封信,安大业不懂,安大器肯定懂,他投鼠忌器,必定会来找我说合。”
黑鹿鹿:……你们凡人,果然心脏。
“你这个都算到了,那你可算到那姓安的老鬼并不会关心那只半妖?”
程县令心想,这实在也不难猜啊:“这个并不是重点,安可弃的悲剧源头,在那位已经离开的公主身上。”
黑山拧眉,心里却不大赞同,那只小半妖过得如此艰难,分明就是人心丑恶,凡夫俗子随随便便就被美色蛊惑,连亲儿都能虐待至此,可见凡人心中,皆住着恶兽。
只是凡人善于包装,不将之暴露在外罢了。
想到手里,黑山的心情又有些不大好,将手里的文书随意一丢,刚要原地消失,一叠小饼干摆在了他的面前。
“师爷你快尝尝,阿从新做的奶香甜饼,可香可脆啦。”
黑鹿鹿:……你哄小孩子呢?
然而不听话的手,却伸向了桌上散发着甜味的小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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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大业今年已经四十有六了,再过几年便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年轻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男子,但岁月不留情,即便他精于保养,也早已露出了老态。况且近些年安可弃愈发顽劣,每每气得他心梗,身体也没从前好,又赶了一日夜的路,脸上的苍老愈发明显。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公主府邸!”
安大业脸上却是一喜,忙道:“樊英姑娘,是小生啊。”
樊英便细细端察了一下安大业,脸上露出惊愕神色:“你是安……,你怎的老得这般快?”
安大业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既酸涩又卑微,只拿出信物道:“樊英姑娘,小生想求见公主。”
樊英看着苍老的安大业,又想起公主新收的栾宠,轻蹙了眉头:“那你便等等,待奴婢进去禀报。”
樊英拿着信物进去,云萝公主一见,果然不大想见安大业,她早已了断与安家的因果,这如何又寻上门来了?她伸手便掐算了一番,竟见前路迷蒙,未见任何明路。
怎么可能?云萝公主登时也顾不上宠幸新来的小狼狗,挥手让人下去,又叫樊英将安大业带上来。
安大业激动异常,等进了大殿,见这里一如十数年前,再看上座的公主仍是记忆中的模样,登时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公主,近些年可还安好?”
云萝公主一见安大业这模样,便有些嫌恶地移开了眼,这安大业年轻时还挺知情知趣,生得也好,没想到老了这般丑恶,早知道便让樊英打发他走了。
“安大业,你看着,又俗气了许多。”
安大业闻言,一时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只颤抖着声音道:“让公主见笑了。”
云萝公主摆了摆手,不看安大业,只道:“你今日来,又有何事?”
安大业心头有万千情思想讲,但到了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甚至觉得在这样的公主面前,他能再看上一眼已是最大的幸福了,便定了定心,将母亲梦中所言一一说了出来。
云萝公主听罢,脸上明显有些不悦:“既然你不信本宫的话,这亲事你想退便退吧,至于一个区区野道士,也值得你这般颠颠地跑过来,至于你那母亲,生前不积德,不过看在你的面上,本宫会找人去替她斡旋,使她早日往生的。”
安大业忙谢过公主,卑微地几乎把脊梁骨埋进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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