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用菌菇和野鸡煨出来的靓汤,配上鲜香满溢的肉馅,如纸板薄透的馄饨皮散在碗中,又美又香,要不是还想试试其他的,程县令保准能吃第二碗。
“天也黑得差不多了,社戏应该开始了,不知道汤溪的戏台子会演什么。”
黑山对此并不感兴趣,但大概是美食足够熨帖大妖的心,他也跟着程晋一路到了戏台附近。
城隍庙的戏台就在大殿右后方,是个四方围拢的院子,打一进去,就能看到聚拢的戏台,而戏台这边,却是不设座位的,若是想来看社戏,要么站着,要么自觉自带椅子坐前面去。
最后一丝天光坠入地平线,戏台上面的灯笼就亮了起来,程晋来得晚,看到前面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显然大家都不愿意错过这场一年中少有的热闹。
“这么多人呢,阿从还想遇上鬼,那可太难了。”就是遇上了,但凡挤进去的,那低头也只能看见别人的后脑勺啊。
“你不会真要挤在这儿看上一个时辰吧?”
程晋果断摇头:“你想太多了。”况且站这么后头,顶多就是听个声响,“师爷,咱商量一下,看在绉纱馄饨的面上,你要不……”
半柱香后,社戏开唱,新任汤溪县令和他的师爷偷偷上了屋顶,独享VIP至尊豪华位置。
话说回来,程晋以前也在电影院打过工,同样是只有戏台有光,不知为何他越看这戏,越觉得阴森。明明底下人潮涌动,可四面无光,只听到台上画着戏妆的人咿咿呀呀,有种诡异的恐怖感。
原本程晋还觉得新鲜,可越听越不对劲,他抖了抖身上泛起的鸡皮疙瘩,转头竟发现,身边站着的黑山不见了!!
不仅如此,他甚至觉得此刻的戏台距离他,起码能有个十万八千里。
饶是程晋生了一颗强心脏,这会儿也是心跳如雷。
怎么回事?
黑师爷虽然为妖非常自闭,但也做不出把上峰丢在屋顶搞恶作剧这种事情,一来是不会,二来也没这幽默细胞,所以……程晋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一阵算不上熟悉的阴冷袭来,程晋转头,就对上了一张惨白毫无血色的鬼脸!!!
只见这鬼身上怨气四起,形容相当恐怖,程县令一个没忍住,一拳头打了过去。
刹那之间,有一声轻微的裂帛声响在耳边,程晋看着鬼身砸在不远处的屋脊上,而他身边消失不久的黑山,也再度出现了。
“程亦安,你又被鬼缠上了。”
程晋:……淦。
“大人莫打,大人莫打,老朽乃是受城隍爷指引求您主持公道的!求大人替老朽主持公道啊!”
程晋非常遗憾地放下了拳头。
这么一闹,程县令再没有了看戏的兴致,他没想到这城隍爷报复心理还挺重,挑今天给他指派任务,要是不应的话,还真不大好。
这鬼,一看生前就死得凄厉。
不就给祝丰年指了条明路,水莽鬼的存在本就不合理,这城隍爷好生小气。不过这话,程晋也就心里想想,作为一个县太爷,有冤主求上门来,他总不能将鬼打出去。
“你有何冤屈,需要本官替你主持公道?”
这鬼一听此,立刻悲从中来,他身上的怨气冒得就更加快了:“大人,老朽商士禹,乃是琅琊乡人,年轻时亦中过秀才,后来久考不中,这才回乡。琅琊乡盛产药材,那钱家二房就居于琅琊,其人蛮横,为祸乡里,老朽不过酒醉说了几句实话,那钱二居然指使家奴将老朽暴打至此。”
“大人不知啊,上任县令在时,官富相护,老朽两个儿子告到县衙,官司打了一年都没个结果,我那小女儿刚许了婆家,如今也不成了。”
程晋却皱起了眉头:“不对,你这案子若滞留衙门一年,本官翻阅案卷,却未曾看到,你当如何说?”
商士禹当即喊冤:“大人明察,老夫的尸身尚且停灵家中,还请大人明鉴!”
虽然是鬼魂,但磕头磕得瓦片都在动,程晋赶紧让人起来,最后问了一个问题:“那钱家,可是汤溪本地首富钱家?”
商士禹颔首:“正是这一家。”
那就难怪了,但话又说回来,他从老主簿那里得来的案卷,果然是不完整的。
本来准备再过两日去拜访老主簿的,现在看来,明天就得走一趟了。
“你这案子,本官接了。”
商士禹叩谢后,才消失离开。而此时此刻,社戏也唱到了结尾处,正是城隍爷明察秋毫,还某生一个公道,不仅如此,还与他无限前程,后福万千。
程晋忍不住啧了一声,到底没说城隍爷一句坏话。
**
第二天,程晋去牢房看望完几位山贼,就拿着打听到的李主簿地址找了过去。
与此同时,黑山拿着印着他官印的手信去了琅琊乡商家。
商家并不穷,只是相对钱家而言,就非常不够看了。黑山生得如高山冰雪,他一进乡里,就被人注意到了。
不过黑师爷自闭归自闭,旁人的眼光却是不甚在意的。
他拿着信,一路按着地址找到商家,刚好就赶上商家儿女在为商士禹下葬,他心中暗叹,难怪昨晚那鬼魂看着那般急促了。
这凡人讲究入土为安,一旦下葬,即便是为了沉冤,多数亲人也不愿意再打扰亡者尸骨。这于黑山而言,非常难以理解,毕竟就一具空空的皮囊,有什么好打扰的。
在一群灰扑扑的百姓之中,黑山太显眼了,特别是当他当街拦住送灵队伍的时候。
“这位先生,还请速速离开。”
因为一人,送灵的队伍整个停住,这在风俗上,是非常不吉利的。这乡里乡亲,谁不知道商秀才死于歹人之手,真是作孽啊。
正是此时,抬灵棺的人忽然支撑不住,竟是“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其余几人欲再抬起来,竟是使尽了力气,也抬不动分毫。
“不好!不吉利啊!”
这起尸之事,搁谁谁不害怕,除却商秀才的亲人,其他人立刻跑到了街道两边。
打头的是商士禹的大儿子商明路,见之立刻斥责道:“你究竟是……”
然他的斥责还未出口,黑山就举起了手信,抢白道:“奉汤溪新任县令程大人的令,传商家人去府衙诉清案情,不得延误。”
“什么?新任县令?那姓孙的狗官死了?”孙是上任招安县令的姓。
这就是古代消息滞后的不好了,明明是一个县,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消息传递相当之慢。前头的县令死了,新县令都来了,百姓还不知道。
但商明路却不大相信:“不过又是一招安的狗官,不去也罢。”
黑山拧眉,他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别人称程晋为狗官,于是他道:“新任县令乃天子门生,师从大儒,正经进士出身,你若不信他,那便无人替你父亲伸冤了。”
说完,他就要转身离开。
便是这时,人群中跑出一个穿着白麻布的少女,少女约莫十六的年岁,明眸皓齿,眉间虽是愁绪丛生,却难掩清丽之姿。
此刻她扑上来跪在地上,对两位哥哥道:“大哥,二哥,父亲他不愿入土!”
商明路登时大恸,这一年商家谁也没好过,可老天爷啊,钱家在汤溪只手遮天,哪里有普通老百姓说话的地方啊!
“罢了,我就拼上我这条命吧。”大哥犹豫片刻,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
少女却道:“大哥,我也一起去。”
旁边的二哥欲再劝,却张了张口说不出一个字。也是奇了怪了,商明路刚应了再去府衙,抬棺的人再度尝试,居然又抬得动了。
看在眼里的乡里乡亲这下明白,这商秀才是死了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既然苦主应下了,黑山就将手信递过去,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他直接递给了地上的少女,道:“你倒是比你两位哥哥有魄力许多,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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