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十几个人在之前都不停地偷瞄玉求瑕,但碍于坐在他左手边的那个人不敢造次。
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 大波浪卷发,细眉细眼,樱桃小嘴, 标准的古典美人长相。
她叫黎暖树,知名金牌编剧, 同时也是玉求瑕的小姨。
说是小姨,其实她今年只有35岁, 跟玉求瑕相差不过六岁, 感情也很好。
赵京云忽然意识到事情有点大条了。
虽说黎暖树跟他们关系都不错, 也从来不拿什么架子,但到底还是长辈, 有她在,他们就不可能放得那么开, 而每次需要黎暖树出马的时候,都是玉求瑕真正遇上事儿的时候。
看到赵京云进来,门边立即有人起哄:“迟到的要罚酒啊!”
赵京云也没说什么,好脾气地先咣咣咣干了三杯洋的,然后钻到玉求瑕身边,坐到了黎暖树另一侧。
他偷偷瞄了黎暖树一眼, 又小声问玉求瑕:“怎么了啊?”
“没事呀。”玉求瑕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柔软的眼尾微微上翘,眼睫下一片绚烂的空茫,瞧着已有几分醉意,一揽他的肩膀,冰凉的酒杯已滑入手中,“叮”的一声玉求瑕与他碰了一个,“干杯。”
赵京云一边喝一边又去瞄黎暖树,看到黎暖树微微叹了口气。
等赵京云也有了四五分醉意时,屋里的其他人早已嗨了,唱的唱跳的跳,只剩他们三个还坐在位置上,忽然出现了一片很适合私语的氛围,毕竟音响声音很大,也不可能被别人听了去。
赵京云便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啊?”
玉求瑕还是那句:“没事啊。”
黎暖树道:“他知道了方思弄喜欢他是因为他妹妹。”
赵京云脑袋一下子都不会转了,颅内瞬间刮过一场“替身”风暴:“因为玉茵茵?!”
黎暖树绝倒:“因为方思弄的妹妹!”
“哦。”赵京云大舒一口气,“说清楚啊,吓死我了……他还有妹妹呢?没听他提过啊?”
黎暖树看了玉求瑕一眼:“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啊……”赵京云张着嘴巴卡壳片刻,才继续说道,“不是,我还是没太闹明白,他因为他八岁的妹妹才喜欢你?什么意思啊?你以前救过他妹啊?”
“不是。”玉求瑕终于说话,面色不虞,“很复杂。”
玉求瑕总算开口,赵京云立马嗅到了“谈心”的味道,登时来劲了:“你是因为这跟他分手的啊?”
“不是。”玉求瑕用手支着额头,好像是脖子已经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我也是刚知道。”
赵京云立马又问:“那你究竟是因为什么跟他分手的啊?”
当初方思弄追玉求瑕的时候,别说吃瓜路人,就是他们这些真正和玉求瑕混在一起的世家子弟也觉得是无稽之谈,痴心妄想。
倒不是方思弄有哪里不好,而是玉求瑕太仙,他们自问自己也不可能拿下。
没想到还真让方思弄追到了。
所有人也都在等着看之后的乐子,但六年过去也没等到,两位当事人还都在各自的领域里顺风顺水地越来越好。赵京云作为玉求瑕的密友之一,跟方思弄也非常熟悉,离得近,自然知道得多一些,在他看来,两人的感情相当稳定——方思弄爱玉求瑕爱得要死是显而易见的,而作为玉求瑕的开裆裤朋友,他也能看出玉求瑕对方思弄绝非玩玩而已——要他说,就是国内不给发证,不然这两人孩子都领养三个了。
没想到,跟当时两人凑一起一样没想到,很忽然的就一拍两散了。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帮方思弄当说客的准备,但玉求瑕早说过方思弄的脾气又倔又硬,方思弄也的确一次都没有来找过他。
分手后的玉求瑕照常出入在日常出入的场合,似乎分手这件事对他没有半分影响,圈内也渐渐出现一种声音说玉求瑕是为了“拥抱自由”才选择分手的。
但赵京云知道,玉求瑕没有什么“自由”需要拥抱,他看似在这个圈子里如鱼得水,其实从始至终都只是游离,像花丛中的蝴蝶,再美丽鲜艳与花为伍,他的根系也不在泥里。
一般来说,一段感情的破裂,虽然可能有千万种原因,归根究底其实就两种——有了新欢,或厌了旧爱。
可在赵京云看来,那两人跟这两种都不怎么搭得上。
要说玉求瑕有了新欢,分手这两年来,他完全没有目标,也没有意愿。要说他是厌了旧爱,又还会坐在这里因为“方思弄因为妹妹爱上他”而酩酊大醉。
而方思弄那边……就更不可能,圈子里但凡有点八卦精神的人都晓得那活阎王这两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分手是玉求瑕提的,这个赵京云知道,玉求瑕亲口跟他说的,场景很随意,说出来的语气更随意,玉求瑕慵懒地靠在沙发里,笑容散漫,可他却觉得那个笑容刺眼。
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有觉得玉求瑕的笑容刺眼过,哪怕是看着玉求瑕在一些必要场合时的假笑也没有,因为玉求瑕实在是长得太好,随便笑一笑都能让人觉得受宠若惊,他想不到玉求瑕的笑容会有刺眼的一天。
直到去年,他在傅和正手底下演男主角,最后一幕的那个笑容被调/教了半个月也没有过关,濒临崩溃时他鬼使神差地想到了玉求瑕当时的表情,学了一下,终于过了。
傅和正很满意,哪怕拖了半个月,但能拍出这样一个表情,大导演也觉得值得,红光满面地拍他的肩膀:“对的,就是这样,人在笑,眼睛在哭的样子。”
那一瞬间除了大松一口气之外,他想到的就是玉求瑕。
他觉得自己好像理解玉求瑕一点了,又似乎更晕了。
作为全国,乃至全世界风头正劲的天才导演,玉求瑕吸引了不知道多少目光,他有绝佳的外表、豪横的家世、横溢的才华,可他的作品里却充满了光怪陆离的疯狂、暴死、晦暗不明的绝望、和还未逝亡就出发的悼念。
好像他不是生在那个金尊玉贵的家庭,而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
他创造的剧情、画面和人物往往都超出了人们想象力的极限,可在微妙处,又好像能刺中每一个人。
他好像理解所有人又不屑理解任何人。
矛盾造就冲突、引发兴趣,而玉求瑕身上有太多矛盾,所有媒体都关注着他,无数人都想知道这个天才导演的脑海中究竟有怎样的思想,都想揭开他美丽的面纱,触碰到里面不为人知的灵魂。
所有人都想理解他,赵京云当然也想。
他跟玉求瑕从穿开裆裤时就一起长大,可他很早就看不懂玉求瑕。
说起来可能很荒谬,但的确是事实——他跟玉求瑕二十九年的情谊,却只能通过方思弄,才能在玉求瑕身上看到一点属于“人”的部分。
他知道,玉求瑕对方思弄,是跟对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的。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呢?
玉求瑕为什么要跟方思弄分开?
他死死盯着玉求瑕的脸,就像古代的人们围着祭司企图向神明提问,期望得到一个高于生活的答案。
他看到玉求瑕脸上的某根筋颤抖了一下,意识到玉求瑕似乎就要说了,他终于可以接近那个答案……
“叮——”
清脆的碰撞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太专注了,手里的杯子往前一倾,碰到了玉求瑕的杯子。
下一刻,玉求瑕收敛起所有表情,和眼中的动摇,淡淡扫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嘿你这人!”赵京云一口气泄出去,知道今晚是问不出来了,很暴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吐槽道,“我是真的很难理解你的脑回路。”
“真喜欢就再追回来呗?”
“不喜欢了就管他爱谁谁,你这又是何必?”
赵公子发表自己简单直接的感情观。
玉求瑕笑着又碰了碰他的杯子:“你说得对。”
黎暖树忽然在另一边说:“你在要求一份完整无缺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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