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时候蒲天白看到了他,先是一个欲打招呼的大笑脸,下一个瞬间,却变成了惊惧。
“哥……你怎么……”
走廊本就不长,片刻间两人已经走近,方思弄此时一点耐心也无, 有些不耐烦道:“干什么?说话不要吞吞吐吐。”
蒲天白吞了吞口水,把话说完了:“……变这么瘦了?”
“我有吗?”
现在两个人已经来到了厕所门口,正对着洗手台的大镜子,方思弄看着镜中的自己,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蒲天白一脸菜色:“这你还不觉得瘦?!”
方思弄再次打量镜子里的自己,实话实说:“不觉得。”
蒲天白嘴唇开合了几次,没再说出话来。
方思弄隐约感觉自己似乎有过一些关于“瘦了”的想法或对话,但他现在有点想不起来了。
他上厕所脱裤子的时候碰到了兜里的手机,忽然间想起了些什么,出厕所后走到窗边,掏出手机打开了自拍。
他犹豫了一会儿,虽然已经有点忘了在犹豫什么,最后还是举起手机对准自己。
在画面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脸,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哥,在干嘛呢?”
蒲天白此时也出来了,从后面走过来。
方思弄收起手机,没有时间再跟蒲天白多说,又上楼去七班看了一眼,不出所料,玉求瑕依然没有来。
迷迷瞪瞪的,第二节课也上完了。
他又习惯性地准备再去七班看一眼,广播里却忽然放出一段通知,他现在脑子昏昏的,没有办法实时理解那些书面用语里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逐渐反应过来,广播是在说,最后这一个月的升旗仪式高三的同学不用到操场参加,改为班会或自习。
他刚理清楚这个,教室前门就被人推开,进来的是他现在的班主任宁老师,在讲台上与英语老师完成交接,“啪”的一下将手里的文件拍在桌上,微微有点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宁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映出一道雪亮的白光:“我们来说一下这次的周测成绩。”
方思弄心底一沉,感觉到一种恐惧,但也有点忘了在恐惧什么。
按理说每个班都有哪哪都不行的吊车尾,但因为之前已经进行过不知道多少轮的“去3号楼”行动,那些实在学不走的同学现在都已不在班里,所以哪怕方思弄的英语语文还可以支棱一下,总分还是不幸排在了班级末尾,倒数第四。
倒数前五要去3号楼,他还是没有逃过这个命运。
本来以为已经很糟,没想到他接下来听到了一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名字。
“李灯水。”
最后一个去3号楼的人选,倒数第五名,李灯水。
他霍然看向前排李灯水的位置,李灯水背脊笔直,并没有回头的打算。
宁老师显然也觉得匪夷所思,念完之后对李灯水说:“回头试卷发下来,你拿给我看一下,是不是弄错了。”
所有人大概都是这个想法。
李灯水却道:“没有错,老师。”
宁老师顿了顿,最后说:“那你也得去3号楼,下节课下课就搬。”
李灯水:“好的老师。”
第三节课下课后,方思弄首先窜到了李灯水后面,握住她一边肩膀把她扳过来,问:“你在干什么?”
李灯水很平静地回答:“数学和理综,我只做了你可能会做的题。”
“为什么?”
李灯水露出一点你怎么明知故问的表情:“我想和你一起去3号楼——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在这里找不到什么线索,当然我确实也不想一个人待在这个班上。”
看方思弄表情沉重,她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要声明,周测是在你让我考状元之前,不是我故意要跟你对着干的。当然,如果大家需要,我也可以再考回来。”
她几乎面面俱到地预判了所有方思弄可能要说的话,方思弄只能叹一口气:“行吧,那搬吧。”
两人收拾好东西,搬着往外走,由于方思弄帮李灯水搬了不少,书叠起来几乎挡住了他的脸,都有点看不见前面的路。
他们在一班门口遇到同样搬着东西出来的蒲天白,蒲天白本来垂头丧气,看到他俩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呀,这么巧!”
他也得去三号楼。
三个人一起走下楼,方思弄搬着这些书下楼梯就更不好下,在走到二楼半的时候他余光中白影一闪,然后闻到一股香风。
他浑身一颤,转头看向刚跟他擦肩而过的人:“玉求瑕!”
那人停住,但没有回过头来。
方思弄心中是翻江倒海,可这些强烈的情绪似乎都被那些毒藤束缚住了,他更清晰的感觉是心脏一空,望着玉求瑕线条锋利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了?”
玉求瑕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说道:“我没事。”
他带着卫衣兜帽,从这个角度方思弄完全看不到他的脸。
“你转过来。”方思弄说,“看着我。”
玉求瑕还是没动,方思弄哐的一下把书往地上一放,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将他扯得面对自己。
然后方思弄看到了他脸上的纱布,斜着缠住他一只眼睛,另一边的嘴角上也有一坨淤青。
方思弄瞬间出离愤怒了,比自己挨了打还要愤怒,表情变得有些狰狞:“……是你父母?”
他这句话包含了不少意思,既有“是不是你父母打的”,也有“你的父母是不是你的父母”。
玉求瑕完好的那只眼睛看了他几秒,然后又低垂下去。
“是。”
方思弄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一双眼睛却还是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他们为什么打你?”
玉求瑕平静道:“我考得不好,又顶撞了他们。还早恋。”
方思弄想起周五那个唯一接通的电话:“你在医院待了两天?所以才晚来学校?”
玉求瑕微微叹了口气:“周五晚去了医院,昨晚又去了一次。”
为什么要去两次?是旧伤复发还是又挨了一次打?方思弄问不出口了,他气得脑子发晕,忽然往后退了两步,但因为是在楼梯上,这个动作就非常危险,好在玉求瑕从上面拉住他,蒲天白也从下面上来接他,他自己也拉住了旁边的栏杆。
那阵眩晕过去后,他发现自己坐在楼梯上,人没事,刚放在下面一点的书却被碰翻了,摊了一地。
这时一个声音从上方响起,是同样搬了一堆书的余春民,应该也是要去3号楼。这老哥是十二班的,教室在6楼,比他们都高,所以下来得要晚一些。
“哟,怎么都堆在这儿?都要去3号楼吧?没多少时间咯。”
课间休息只有十分钟,上课铃打过之后他们如果还在外面乱窜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方思弄没法,只能压下心头翻腾的怒恨,迅速捡书,并跟李灯水蒲天白说:“你们先过去。”
蒲天白:“一起!”
方思弄抬头看了他一眼:“叫你去就去!”
蒲天白明显抖了一下,只能带着李灯水走了,余春民也从上面下来越过他:“先走一步。”
方思弄动作很快,将书归拢,然后在一个偶然的瞬间,他似乎摸到了什么,一股像被冰到又像被烫到的痛觉从指尖传到大脑,他瞬间就是一个激灵。
与此同时,蒙着大脑的一层薄膜似乎也被刺破了,浑浑噩噩的脑子好像忽然清明了几分。
他低头一看,指尖正好碰到一张被他夹在书里的“定魂符”。
这玩意儿难道真有用?
下一刻,他感觉到身侧传来一阵热度,视线边缘的书也动了动。
是玉求瑕蹲在了他旁边,在跟他一起捡书。
方思弄现在脑子里很乱很乱,因为玉求瑕的事,也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清醒,让他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他还需要自己整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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