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的回归,最高兴的莫过于蒲天白与傅和正,蒲天白就不说了,傅和正居然也是满面红光,喜色溢于言表,要知道,傅和正虽然是方思弄大学的老师,却更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导,表面上再和蔼可亲骨子里都有傲气和规矩,手底下用过无数摄制组长也带过无数学生,方思弄对他来说算不上顶顶特别非要不可,拍摄正进行到重要部分,方思弄这假一请将近一个月,他以为傅和正就算面上不显心里多少会不痛快,结果见面之后傅和正拍拍他的肩膀眼里只有欣慰,说了句:“回来就好。”
要搁以前,他听到这种话心里肯定会更愧疚,之后也会更加倍地努力来回报老师的看重,但现在,他却有些不在状态。
与“时钟世界”之前那段每天打了鸡血似的能工作十多个小时的时候不同,现在他经常觉得疲惫,一觉睡过去早上闹钟都叫不醒,好几次是场务过来找他才把他叫起来,他觉得自己每天都过得有些浑浑噩噩,只完成自己分内的工作就已经筋疲力尽,更没空感念老师的欣赏和照顾。
这种前后状态的对比,他本人的感觉是最鲜明的,终于,在复工的一周后,他再次去找了傅和正,提出了退出拍摄的想法。
这个想法他之前提过一次,被傅和正按下了,现在再提,很有可能被视为不识抬举,直接断送自己在影视圈的职业生涯,可他现在也考虑不到那里去了,或者说他并不觉得自己还能有什么生涯。
傅和正把他带到了导演休息室里,屏退旁人,摆出了一幅促膝长谈的架势:“原因?”
方思弄不是能大倒苦水的性格,憋半天只憋出一句:“我最近状态不对,不想耽误整个剧组的工作。”
傅和正还是笑得很和蔼,很平和地说:“那如果我说,不会耽误呢?”
方思弄不说话了。
傅和正又问:“究竟是怕耽误剧组,还是你自己不想拍了?”
方思弄又沉默了。
在这场对话开始之前,真要说想不想拍的,他其实没有特别认真地想过。最开始拍照片是因为齐叔送了他一只照相机,他拍照片回去给方佩儿看,也许当时齐叔给他一个钵,他就去街上要饭了。
后来他拍摄,是因为赚到了钱,而他需要钱。进了电影学院后,摄影是他的专业。追到玉求瑕后,摄影对玉求瑕有用。分手后,他还有一个工作室的人要养,现在,他也想在蒲天白这个重要的电影作品中出一份力。
可一直被这些“不得已”所推动的自己,真的热爱摄影这件事吗?
要说他特别喜欢摄影吗?他其实没这种感觉,他这一生最鲜明的喜爱,似乎都在遇见玉求瑕的那个瞬间的怦然心动中用尽了。
如今,他已经来到了一个随时会死的境遇之中,他愈发找不到继续工作的意义。
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最后一段时间要如何度过?
无论怎样想,最完美的情况无非是与爱人厮守,或完成自己热爱的事业吧。
可细想一下,他最热爱摄影的阶段,正是玉求瑕为自己的那几部最有灵气的电影疯魔的时候,他被玉求瑕的情绪感染,感觉自己镜头中的每一个画面都充满了意蕴。
可他究竟是在完成玉求瑕的理想,还是自己的?
如果刨除了徐慧芳、方佩儿和玉求瑕,他这一生,究竟有没有为自己活过?
可究竟什么才是生活?难道只有为自己活的人生,才是人生吗?
他最近经常陷入这样不着边际的思考中去,每天都很累,躺在床上却又睡不着。此刻,就坐在傅和正对面,他的思绪也跑出了十万八千里。
“抱歉,老师。”他猛然回过神,“……我走神了,您说到哪里了?”
傅和正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还是很平和,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抛开这次的项目不谈,我个人也很想跟你聊一聊,我最想跟你说的是,我不知道你对自己有什么误解,但你天生该是吃这碗饭的人。”
方思弄面对这种夸奖向来不会往心里去,低头道:“您高看我了。”
傅和正继续道:“你知道你其实是一个情感非常细腻的人吗?”
方思弄顿了一下:“我一直以为……我是个比较迟钝的人。”
“你的镜头会讲故事。”傅和正抬手比划起来,“你很会发掘那种,细微之处……那种矛盾、那种美。”
方思弄感觉自己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一种受之有愧的羞赧感浮现出来,推说:“我在玉求瑕身上学到了很多。”
“不,不……你可能确实在他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但我说的这些,是你与生俱来的。你别以为我是在安慰你,你知道我这个人不说空话……”面对方思弄的眼神,傅和正轻咳了一声,“好吧,有些时候可能会多夸奖别人一点,但我现在说的这些不是,没有一点夸大的成分!”
傅和正越说还越激动了,又开始比划:“的确,玉求瑕也很会抓那种幽微的、矛盾的、没有出路的、美而残酷的点,但你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的电影拍的全是他自己,而你关注的却是他人。”
“他的处女作你肯定看过吧?很有才,但太个人了,有人说艺术家就是个人的,可我始终认为完全钻进去了也不行,他走得太深了,幸好你出现了,你见到了他没见到的部分,你把他走得太偏的部分圆融了,将他从邪魔外道拉回了人群之中,你的眼睛从最细微处见到了伟大,又从伟大回归平凡,没有你就不会有《十八》。”傅和正一谈起电影、再夸起人来语言就有点过于华丽,确实有夸大之嫌,瞧着却又实在是很真诚,他用这招在圈里笼络过不少人心。随即他看着方思弄的眼睛,极其认真地说:“他有一半的成就是你的,你不必再仰望他,你不必仰望任何人。”
方思弄说不出话。
傅和正两只肉手一拍:“总而言之,抛开感情不谈哈,你就得吃这碗饭,在这个前提下,你跟着他可以,跟着我也行,跟着万春华那完全是白瞎!”
玉求瑕和傅和正都是偏重个人表达的导演,擅长从人物出发,万春华则是“排场很大”的导演,最擅描绘大时代。
万导和傅导是国内齐名的大导,却是两座不同的山头,方思弄因为本科期间的最后一个课题跟的是万春华,毕业后跟万春华也走得近些,万春华的上部片子就是他摄的。
何为图穷匕见,感情傅和正绕这么大一圈,很有可能想说的就是这一句话。
方思弄脑子懵懵的,片刻后又听到傅和正在问他:“你听明白我说的了吗?”
他迟疑地点了点头,有点不确定自己理解得对不对。
傅和正接着又道:“你现在状态不好没关系,实在不想拍了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把身体养好,以后路还长着。”完了话锋一转,“不要有负担,你知道我的空窗期有多久吗?”
方思弄意识到自己这时候应该接话:“多久呢?”
“十三年。”傅和正很认真地看着他,慢慢地说,“我连休带延,毕业的时候都二十七了,之后什么都没有拍出来,真正拍出第一部 电影的时候是四十岁,你现在这种混沌懈怠的感觉,我清楚得很。”
“不要让自己的天赋埋没,你比你自己想像的要更好。”傅和正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强调了一遍,“好得多。”
“小方,挺起胸膛。”
离开导演休息室,方思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
……真的吗?
他向来不把别人的夸奖当真,但傅和正说得太认真了。
他仍没有想清楚,但还是被傅和正劝服,决定再拍下去试试看。
第114章 幕间18
方思弄发现, 自己不在的时候,蒲天白的戏份都没怎么动,搞得好像是专门把蒲天白的戏份给他留着的一样, 他有点奇怪,更多的还是对耽误了团队正常工作进度的愧疚——跟傅和正谈过之后,这些情绪逐渐复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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