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微与轻一摇头,“好了,你的伤怎么样?”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长袖,没有整理的发丝柔软地贴在耳侧,看着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也没了之前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感。杨长明走在他身边没忍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快过马路时才收回目光。
“我没事,杨朵也没事。倒是郭爷,腿得再养好几个月。”杨长明侧身拦住摩托,跟徐微与快步走过车来车往的横道,“我这段时间给他俩气得不轻。两个人脑子跟进了水一样,坐飞机去曼谷拜佛,一路拜到仰光,前天回来,佛牌装了一个行李箱,什么神都有,我真是……”
徐微与侧头看他胸前晃荡的佛牌,“这个也是他们请回来的?”
杨长明一愣,低头看了眼,没想到徐微与会注意到这点细节,滕地有点局促。
“对。”他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
人在对自己重要的人面前,小动作会变得非常多。杨长明很想抑制住身体的冲动,但手指还是不安地抬起,抓了抓颈侧。
“……待会让杨朵也给你一个,他们请大师开了光,说是可以驱邪避灾,百鬼不侵——”
“我就不用了。”徐微与淡声说道。
杨长明下意识反驳,“怎么不用,那个李忌可是冲着你来的。”
徐微与脚下不易察觉地顿了顿,杨长明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他身上,见状心里莫名咯噔一声,赶紧转移话题,“我是说,毕竟死里逃生嘛,戴个东西防着点。”
徐微与没作声,杨长明观察他的神情。
他们走的这条人行道,左侧是店铺,右侧是杂乱的小摊小贩,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徐微与走在他们当中,却总有种融不进去的疏离感。仿佛有什么别人都看不见只有他一个人能感受到的黑影正沉沉地压在他身上,不许他逃脱一样。
“……徐微与?”
徐微与轻轻吸了一口气,侧头,神情平静。杨长明被他看得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嘴唇嗫嚅了几下。
徐微与露出一丝浅笑,“也是,死里逃生。”
“哎!”
一声招呼从两人前方不远处传来。
徐微与听出是杨朵,往上看去,果然看见几米开外的餐厅二楼窗户口伸着一颗脑袋。已经恢复正常了的姑娘趴在窗台上,咧着嘴冲他俩招手,“干什么呢磨磨蹭蹭的,赶紧上来啊。”
郭大河选的餐厅是一家在本地开了十来年的海鲜店。现在才下午六点,还是不是店里最热闹的时候,一楼只坐了三桌客人,生猛的活鱼活蟹就这么养在泡沫箱子里,挨墙摆了一排。
听见门口的动静,在后厨忙活的老板跑出来看了他们一眼。见来的是杨长明,叼着烟抬手往楼上昂了下,“上面。”
“知道,上菜吧。”杨长明说道。
“你和这儿的老板很熟?”徐微与上楼时随口问了句。
杨长明笑,“这一片哪有我们不认识的人啊。”
杨朵弯腰挂在楼梯口的栏杆上,见到徐微与,不由分说冲过来给了他一个死沉死沉的拥抱。杨长明都被撞得往旁边踉跄了一步。
——然后,她半晌没说话,徐微与抬手,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
“好久不见。”
杨朵鼻头骤然一酸。
她这些天一直嘻嘻哈哈的,连郭大河都以为她没把村子里发生的事放在心上,但事实上,她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画面而已。一旦想了,那些怪异的、扭曲的人形,在人皮下拱动的怪物和无法控制身体的记忆就会激起她本能中最原始的恐惧。
杨朵忍着眼泪,抓着徐微与的衣服。
“谢谢。没你我们都出不来。”
……
徐微与笑着叹了口气,“没我你们也不用进去。”
“嗨。”杨朵松开他,往里面指了指,“那张桌子,您先过去坐着,我和杨二下去端菜。”
说完一揽杨长明的脖子,把他往楼梯上按,“走。”
徐微与没跟他们两个客气,径直朝窗口的饭桌走去。
开了十多年的老店不讲究装修,桌子全是摇摇晃晃的老木桌,周围摆了一圈大红色的塑料凳子。郭大河拿过一个放在身边,示意徐微与坐这儿。
“身体怎么样了?”郭大河拿热水烫碗筷。
徐微与从他手上接过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水,“还行,我本来就没受什么伤。”
郭大河看他,抬头纹堆在一起,“你没受伤?你当时眼耳口鼻全都是血,手上身上,到处是裂开的口子。”
他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身上笔画,“带走你的那群人给你输了一车血。我的老天,那血袋跟冰袋似的,一箱一箱往里拿,一盘一盘往外送,我们当时都以为你要死了。杨朵差点哭昏过去。”
徐微与怔愣。他说的这些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颜祈也没跟他提过。
郭大河倒水,眉头拧得死紧,“还有你那男朋友,那个李忌,到底怎么回事?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咱们几个是不是进鬼村了?”
……
徐微与握着杯子,粗陶茶杯滚烫,熨得他手心一片灼红。他和郭大河对视,片刻后无意识挪开目光看向窗外,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霓虹彩灯亮成一片,缩小映在徐微与眼中,混成一张染血带笑的脸。
……
“我也不知道。”徐微与轻声说道,“它太像李忌了……像的我以为他就是李忌。”
这句话细究之下什么都没回答,但好像又回答了一切。郭大河是个粗人,脑子吃不透这么复杂的情绪,拧眉张了张嘴。
“……算了,反正都出来了。”
郭大河嘟囔了一声,转身从拐杖边拿起一个资料袋递给徐微与,“这是陈南银行卡的流水,其中二十万那笔,就是他收钱运走李忌的路费。我查了,钱是从一个赌场里打出来的,当天的监控记录在u盘里,你回去慢慢看吧。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说。”
徐微与接过文件袋,扫了眼放在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支票本,将最上面已经填好盖章的两张撕下来递给郭大河。
“呦,老板结账啦。”
杨朵端着盘子从楼梯口走过来,笑嘻嘻地放下,伸头看了眼支票上的金额,“还是您大方,在您这儿做一单抵我其他地方做十单的。”
“就是可惜,以后没机会了。”
说着,她拉过旁边的塑料凳坐下,满脸诚恳,“要不徐老板你再谈一个吧,我还想赚你的钱。”
郭大河横眉:“死丫头说的什么屁话。”
徐微与微微失笑,从地上的纸箱子里抽出一支啤酒放在杨朵面前。
杨长明摆下最后两道菜,把托盘放到身后的桌子上坐下,“我看赌场监控,在对应时间进包厢的好像是李忌公司的一个员工。这事儿估计和他们李家的内斗有关,你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吗?”
五年、自然灾害、跨国买凶杀人。
即使最后能固定证据,找到幕后凶手,对方可以辩护的空间也很大。运作得当,别说死刑,很可能连牢房都不用进。
杨朵噹一声在桌边敲掉啤酒瓶瓶盖,抬眼偷觑徐微与。
徐微与垂眼,脸上带着些许笑意,但这笑意不是针对幕后之人的。
“没事。我大概知道是谁,那个人这几年过得一般,早就没能力对我怎么样了。”
……
杨长明点头,脸上划过一丝失落。
杨朵咬着啤酒瓶瓶口,看看徐微与又看看杨长明。她曲肘一捅徐微与,指杨长明让他看,“不是,徐老板,你看他。他听见你不用保镖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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