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医院。
徐微与思维清晰了些,一天多断断续续的浅睡眠和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噩梦堪称折磨,他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才渐渐适应了耳边的人声。
“你感觉怎么样?”
一道格外清晰的声音问道。
徐微与睁开眼睛,果不其然看到了颜祈。
“……还好。”他低声说道。
“还好?”自称调查员的青年扬眉反问,“你刚才差点就成植物人了。你梦见了什么?魂都跟着人家跑了。”
这两句话让不知道前情的人听起来很容易迷糊,但徐微与只是稍稍顿了下就明白了颜祈的意思。
——刚才他梦见的那个李忌,应该是巢穴里的怪物。
它还是没有放过自己。
……
医生和护士记录下徐微与的身体各项数值以后朝门外走去,怕打扰两人交流,他们还贴心地带上了门。房间里立时安静下来,只有仪器风箱嗡嗡的散热声持续着。
颜祈见徐微与不说话,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你梦见了‘那个李忌’,对吧。”
里世界对人的影响从来都是这样,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摆脱的。
徐微与没有扎针的左手无意识攥紧床单,他默了一会,撑身坐起来。颜祈皱眉,走过去扶他,被他抬手制止。
“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徐微与摘下呼吸面罩,“有办法避免吗?”
他这几天全靠营养针撑着,又消瘦了不少。如果不是骨像优越硬生生撑住了五官,整个人简直没法看。
颜祈抱臂低头想了会,“我回去以后帮你找找吧。你的情况太罕见了,躯体异化、灵魂残损又被补全,说实话,我都没想过你能活下来。”
……我也没想过我能活着出来。
……
最后那一刻,那只顶着李忌皮的怪物如果爆发,是能杀了他的。但他没有,他活生生撕开了李忌的身体,带着浓稠的恨意和压抑着的绝望。
徐微与咬紧牙关,尝到了一丝血味。
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只要想起那一幕,他的心脏就会抑制不住地抽痛。为什么要那么做呢?那只怪物真把自己当成李忌了,所以为了他的背叛和逃离恼火不甘?
……可它明明不是啊,为什么要装的那么像那个人呢?
“我觉得……”颜祈盯着他,幽幽开口。
徐微与偏头,对上他的目光。他习惯性地将所有情绪压在身体里,外表看起来不动声色,平静而淡漠。
但这骗不过颜祈。
“我觉得你得去看看心理医生,徐微与,你状态不对。”
没有人可以在经历过那样惨烈恐怖的里世界以后,依旧维持住绝对理智。颜祈都不行。
有些人觉得精神状态稳定就是永远的平静,但事实上,精神状态稳定的人绝对不会像一块冰一样,对外界的刺激毫无反应。
情绪抽离本质上就是某些精神类疾病的前兆。
“……我知道。”徐微与说道。
颜祈掏出手机,“我给你找吧,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医生都在我们这儿了。”
“——我最近没时间,能等我一个月吗?”
?
颜祈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你的公司有事?”
另一边。
加护病房外的走廊楼梯口,一个青年三步并两步踏上楼梯,绕过转角,朝徐微与所在的病房走来。
他身上的薄款冲锋衣和覆面口罩一看就是调查局出的装备,因此,守在病房外的外勤人员虽然不解,却也没拦着对方。
青年走到他面前,朝他微一点头,“颜工还在里面吗?”
外勤点头,“还在。你是干什么的?”
“护工。”青年提高手中的饭盒给对方看。
外勤了然。
徐微与的身体状态太差,颜祈交报告上去以后,东南亚这边的点很快指派了一个医生。
但由于调查局的专业医护一直很忙,天天全球到处跑到处救人,加之徐微与是个普通人,还据说没有迫在眉睫的生命危险,所以那个医生一直没有到位。
外勤立正,朝青年敬了个军礼。
……
青年偏头,眼神若有所思地扫过他,脚步却没有停留,径直走到病房门口。
他抬手,正打算敲门。
——“我要回去一趟,给李忌办葬礼。”
加厚的金属门本该隔绝掉这微弱的声音,但奈何门外的东西听觉太过灵敏,一字一句全都传进了对方的耳朵。
青年的手停在了离门几寸的空中。
外勤和他隔着几米距离,见对方要敲门又没有敲下去,有点困惑。
这医生怎么回事?又是买饭又是守门的,东南亚这边的点对医护人员的要求和国内不同吗?
病房里,颜祈的神情显见有些复杂。他沉默了好一会,带着一点点难以言喻的迟疑,“……你认真的?”
因为徐微与和李忌,这些天他对李家那些破事也有了些了解。
当年李老爷子为了打压儿女和孙辈,硬是说没找到尸体人就不算死,拖着不许任何人提给李忌办葬礼这件事,自己运营原本属于李忌的那几家公司。
拖了五年,徐微与现在旧事重提,不仅不会比当年轻松,反而会给他自己招致众多没有必要的非议。
“我当然是认真的。”徐微与语气淡淡的,“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
颜祈:“可是你的身体——”
徐微与:“撑得住。”
颜祈不说话了,皱眉沉思。
他和徐微与之间到底不算熟稔,只能说陌生人以上朋友之下,互相对对方有所求而已。因此更进一步的话题并不适合由他挑起。
……
但是这种时候,不该由他问他也得稍微问一下了。要不然后面的工作不好展开。
“徐微与,我有个问题。”颜祈头疼,“你真这么爱李忌吗?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我觉得你现在应该以身体为重。你应该能感觉到吧,你的身体情况很危险。”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如果他无关紧要,你就别闲着没事干跟自己过不去。你这样很容易死。
“……”
门外,青年垂了下眼,不多时又阴沉地抬了起来——门内,徐微与坐在床头,苍白得像是一尊用雪塑出来的像。
“两年。”徐微与的声音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终于卸下力道的妥协。“养条狗都能养出感情……”
我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只是那几年不想也没办法承认而已。
那么大的差距,那么不光彩的开始,谁往前一步都会给这段本来就见不得光的关系涂上一抹更深的暗色。李忌高傲,他也不遑多让……于是越闹越难堪,越没办法开口。到最后,李忌选择停在原地,他选择在合适的时候彻底结束……
话语停留在舌尖,徐微与将它们尽数咽下,喉头苦涩。这些话他没办法跟颜祈说,没办法跟任何人说。想了想,他看向窗外,换了句无关痛痒的回应,
“——我总不能让他连个墓都没有。”
第58章
颜祈抱臂, 目光可有可无地扫过旁边医疗仪器上的数字,一时无言。徐微与没有明说他和李忌之间的感情,但颜祈凭自己对人情绪的敏感程度, 轻而易举地读懂了他话中的未尽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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