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出乎徐微与的预料,吴善婆完全不接他抛出的橄榄枝,嘴里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她双手将翘边的草席拍得啪啪响,爆突的双眼死死瞪着徐微与。
“那个东西像蜘蛛一样到处结网捕食活人我们都在他的巢里!他要吃掉我们啊!你看不见吗!你明明看见了!你为什么撒谎?你为什么撒谎!!”
徐微雨一滞,随即,后背腾起一阵恶寒。
吴善婆撕心裂肺的尖叫和他产生的幻觉不谋而合,但是……怎么可能呢?两个小时前,他还见过对方,那人活生生的站在阳光下,除了不认识他这点以外,没有任何异常——
徐微与恍惚了一下。
【没有任何异常吗?】
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他脑海中问道。
他冷得像块冰。
而曾经的李忌,身上即使在最冷的一月二月也跟火炉一样。
“……我听不懂你的话。”徐微与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我没见过什么蜘蛛,村里的人也都好好的——”
“胡扯!”吴善婆尖叫。
她尖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捶打床铺,声音简直跟六七岁小女孩一样炸耳,“他们早就死了,全都死了。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徐微与感觉自己在看一个疯子表演,但吴善婆丝毫不在意她的眼神,她用干瘪的皮肉摆出了一个非常夸张的痛苦表情,“有一天早上我起来,发现他们的眼球全都炸开了,只剩两个血窟窿,肉挂在脸上,哩哩啦啦的流血……”
“他们正常吃饭、聊天,我还以为我疯了,或者有人给我下降头喽。我找草药治眼睛,可啥子都么变——他们缩成一条,天天在地上爬,照样吃饭、聊天。我不敢出门啊,我想跑啊,但是,我走不出去了。”
吴善婆声音轻了起来,不自觉带出了点当地口音。
“我在村子里绕了好几圈,找不到出去的门,每一次,我都会回到原地,我在村子里打转啊,他们见到我还会打招呼,跟大蚯蚓一样,翘着个脑袋——”
徐微雨光是听吴善婆的描述,就已经感到了极端的不舒服。这些字仿佛化作了无数沾满污秽的手,一手一手地往他的灵魂上涂腐血,每一只手的主人都喃喃诅咒着他。
【凭什么你好好的?】【为什么你能安然无恙?】
【不公平……不公平!】
【一起死吧!】
徐微与捂住嘴站起身,想要呕吐的欲望愈发浓烈。见他要走,吴善婆猛然撑起身抓住了他的手,苍老的身体即刻因为支撑不了她迅捷的动作摔下,但她像是一点都没感觉到疼一般,另一只手也闪电般抓上了徐微与。
“再后来,所有人,所有人都钻进了后头的池子里,那洞变得好深好深,好深好深,打手电都照不到头。我亲眼看着他爬上来的,他是什么人?!他被丢下去的时候就死透了!”
徐微与回答不了她的问题,低头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黑色的液体。
吴善婆就像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脸上浮现出狂喜的神色,她双手越发用力,生生将徐微与的手臂抓出了血痕,声音又尖又细,飞快说道:
“我跑了以后,去了我女儿那儿。但是我很快发现,我开始变成和村子里的人一样的东西。我没办法啊,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天天求啊算啊,终于找到了你!”
“我求你徐微与,你一定救救我,你救我这次,我一定报答你,我给你富贵,让你长寿,子孙满堂!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一定救我。”
徐微与感觉自己手中被塞进了一个硬物,他勉力看过去,发现吴善婆讲一个纯金的金翅鸟佛牌塞到了他手里。
不等徐微与想明白,一大把香灰就洒在了他的头上——
吴善婆像是完全疯了,摇头晃脑唱着什么,从身下一把一把地掏出香灰往他身上撒。
线香廉价的紫檀香气中混着不明显的腐肉恶臭,正是徐微与进房间时闻到的味道。
徐微与背脊发冷,一把挣脱开了吴善婆的手,退后两步。
可谁知就是这一挣,让吴善婆整个人被朝前拖了几十厘米。
然后,她整个人掉在了地上。
徐微与倏然睁大眼睛。
吴善婆没有双腿!被子下方隆起的部分完全是香灰!
……
吴善婆笑了起来,用手往前爬,尽量放轻她那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安抚徐微与,“可怕吧,这都是那个怪物搞的。你要是不跑,你也是这个下场。”
“徐微与!”
她话音刚落,徐微与身后的木门就响起了咚咚的砸门声。
“快出来!李忌在外面放火!”
徐微与咬牙闭了一下眼睛,片刻后后睁开,拉开了木门的插销。杨长明本来就在拉门,这一下差点仰倒。他立刻稳住身形,看到徐微与满头满脸都是香灰的模样先是一惊,随即拉住他往外扯。
“底下已经烧起来了,再不出去那群疯子就要往这儿扔火把了。”
从进门开始到现在,不过十几分钟,没有一件事情给徐微与准备的时间,简直像一连串鞭炮一样,惊悚、突然,但又好像又一根线将其严丝合缝地连接起来。
他回头看了吴善婆一眼,快步走到对方身边架着她的胳膊将她背起,“过来帮个忙。”
杨长明看见吴善婆没有腿眼底也闪过一丝诧异,皱眉迟疑一瞬,“外面还有个吴阿红,也晕了,要带吗?”
徐微与简直头痛欲裂。来不及多问吴阿红的事,示意对方不用管他,直接去搬吴阿红。
有杨长明在吴善婆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她自徐微与的后脑左侧盯着徐微与,安安静静地观察着他。村门们丢来的火把已经点燃了小屋左右两侧的柴火垛子,热浪隐隐翻上来。
徐微与片刻不敢耽误,快步下楼。
“放我下来吧,我早就出不去了。”
吴善婆突然说道,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和之前的每一句话都不一样。仿佛在这一刻说话的不是吴善婆,而是她曾经供奉的某个冷眼观人间的灵。
“你是个好人……可惜啊,好人没好报。”
徐微与根本没将她的话听进耳朵,转过楼梯转角。就在这一刻,他脚踩在漆面上一滑滚下台阶。
一声骨骼断裂的脆响清晰在徐微与耳边响起——
吴善婆的脖颈扭断了。
在身体作出反应之前,徐微与的大脑提前一步给出了这样的反馈。
徐微与呆愣着跪在楼梯前,缓缓扭过头,他没受伤,只是有些地方被撞到了。但吴善婆失去了呼吸。这个在几分钟前还在冲他尖叫的老神婆头折在背上,冷冰冰地注视着他。
怎么会这样,到底哪里不对?
徐微与问自己,但他翻遍了认知都没有找到一个合理的回答。
李忌……
他被人猛地往门口的方向扯了一段。杨长明暴躁低吼:“走啊!”
在柴垛的火舌舔上走廊木梁之前,两人加一个犯病的吴阿红,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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