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已经离开了。
裴溪站得离他们很远,一直皱眉。
简云台一边关注裴溪的不安情绪,一面又放不下凄凄惨惨的阿律,夹在中间连站在哪里都有些纠结。最后还是胖子乐呵呵递烟,他交际能力不错,烟是刚刚的士兵递给他的,现在他又递给了研究员。
“兄弟,来根烟?”
“不抽烟。”研究员拒绝,但态度比刚刚好了很多,只是叹气说:“阿律这几天一直进CT室,免疫能力下降。你们下次注意点,尽量别让他接地,他走不动路。”
研究员叫做曹好。
人如其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就连刚刚不悦时,他也没有说什么重话。走了百来米后,胖子就已经跟他打成一片了。
“曹同志,刚刚你说的那个什么CT室是干什么的啊?这小家伙身体哪儿病变了吗?”
CT简单来说就是拍片子,一般只有身体哪里不舒服的时候,才会去拍个CT。曹好笑着摇头说:“那倒不是,只是借用一下仪器。”
他也没有多说了,像是有忌讳。转言道:“今天下午阿律还是要进一趟CT室,到时候你们在外面等着,他出来以后要挂药袋,你们就盯着点滴换药袋,照顾他就行。”
胖子连连应是。
他们对话时,阿律被研究员抱在怀中,下巴搁在研究员的肩膀上。研究员身着漆黑的毛衣,他的脸庞被毛衣衬得更白,几乎是惨白惨白的,像是个乖巧的陶瓷娃娃。
简云台故意落后数步,落至裴溪身侧。
“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裴溪摇头:“没有。”
简云台换了种问法:“你是不是心里有点儿难受?”
裴溪偏头,看了他一眼。
其实就连裴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只是觉得很压抑。
铺天盖地的黑暗,毫无缘由的压抑。
简云台拿出天命珠看了一眼,看不出来这玩意儿现在是不是在充能,不过他能感觉出手心里的珠子在微微发热。想了想,他将珠子收起来,说:“手帕给我看一下。”
裴溪不解其意,还是照做。
手帕依旧是原来的样子,沧蓝的柔顺布料,角落处绣着个“溪”字。侧面还沾着点血迹,不多,像是条细细的红线。
这是裴溪妈妈的遗物。
简云台差不多弄清楚了现在的状况,在他许愿的时候,裴溪也说了许愿词。很可能当时神像阴差阳错地应召裴溪了。
这遗物是裴溪妈妈的遗物,是这个副本NPC身份的相关。也许和遗物无关,因为亲生子某种意义上也算得上是遗物。
简云台将手帕还了回去。
看来他来的是微生律生母的镜子——那个传说中如流星般在岁月长河中一闪而逝,未能在所有人心中留下姓名的神祟。
没记错的话。
微生律的生母也是自杀,而且还是在微生律的面前将自己吊死了。
简云台心中微沉,偏头说:“你要是什么时候觉得特别不舒服,你就和我说。我们离开神龛,避开这里去镜中其他地方。”
裴溪有些意外:“你不想见你的父母了?”
山林中凉气袭背,这里的季节应该是秋季末尾,临接立冬。他们所穿的神之通行服饰偏薄,简云台抖了抖身上的凉意,说:“我的父母不会在这里。”
裴溪点头说:“错过致死转折点后场景就会变换,不必故意躲避。”
简云台不放心:“那你不舒服和我说,一定要说。”
裴溪心底的寒气稍稍褪去,弯唇点了点头,说:“好。”
他又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不适?”
——因为这是你妈妈的镜子啊。
简云台自然不可能明说出口,半真半假笑说:“你的心思都写到脸上去了,我一看见你的脸,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裴溪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面纱。
简云台面色不改,补充:“隔着面纱我都能看见。”
一般而言,镜子里的场景都会过得很快,错过一个致死转折点,许愿的人就会像赶场子一样,立即进入下一个场景。
但这次,明显不一样。
他们在路上都已经耗时半个多小时了,周围的场景却一变未变。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前方树林开阔,他们来到了一处由木屋搭建而成的临时基地。基地中人迹罕至,即便有人经过,也大多步履匆忙,行走时研究袍被风挂起。
猎猎作响。
不过那些人瞧见阿律,都会笑着上来捏捏阿律的脸,宠溺问声好。
阿律也会乖巧地一一回应。
曹好停在一间简陋的木屋前,单手开锁说:“我进去搬点文件资料,是下午进CT室要用的。你们谁来搭把手。”
胖子:“帮你搬资料?”
曹好哈哈说:“也没那么多资料,我是让你们谁来搭把手,帮我抱阿律。”
“……”
胖子抱着金金,腾不开手,疯狂给简云台使眼色——你男朋友小时候诶!
你不管?
简云台上前几步,从曹好手中接过阿律。也就一米出头的小男孩,抱在手里轻飘飘的,像没重量一样。
阿律很快又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头,暖洋洋的呼吸声同样很轻。
趁着曹好进去搬资料的功夫,阿律趴在简云台肩头,低声说:“我一直在等你。”
“……?”简云台瞳孔微缩,惊讶偏头看向阿律。从他的视角看,只能看见阿律红彤彤的耳垂,像是被冻红的。
不等他多想,阿律悄悄补充说:“等你来抱我。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简云台松了一口气。
他刚刚差点以为……
甩脱脑中那些不切实际的杂念,他软下声音笑问:“你想和我说什么?”
阿律说:“她项链里,有你的照片。”
“什么意思?”简云台茫然不理解。
阿律叹气,说:“简姐姐胸前挂着一个项链,项链的坠物可以打开。里面是一张很小的照片,是监控录像里你的截图。”
简云台:“……”
没想到微生律小时候就这样幼年老成,才几岁的小孩子,就能将一件事情这么清晰的表达出来,而且还表达得浅显易懂。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第一反应,就是眼眶突兀地一热,被风吹冷的身体也跟着暖洋洋。
——原来简瑞芝这么多年,也一直在念着他。
简云台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律微微退开了点距离,冰凉的指尖轻轻蹭了蹭简云台的眼角,笑得甜甜的,“哥哥别伤心,姐姐她也很想见你。我点你是想要你留下来,这样等姐姐回来的时候,你们就可以相见了。”
胖子蹭了过来,有些唏嘘。
阿律转头问好:“叔叔好。”
胖子:“……”
……微生律怎么总是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把他给创死。
简云台忍俊不禁笑:“辈分乱了。”
叫简瑞芝姐姐,叫他哥哥,叫胖子叔叔,这个辈分乱到已经没眼看了。
阿律似乎倦了,沉沉睡去。
简云台摸了摸他的小手,手背上有许多凸起,像是针孔。他又无比心疼地拍了拍男孩的背,某一时刻他甚至都会有一种幻想,想要将微生律拯救出这片暗无天日的苦海。
裴溪终于走到了近处。
“我来吧。”他看了眼简云台不断往下坠的手臂,即便男孩再轻,对于现在的简云台来说,抱久了也抱不动。
简云台将阿律交给了他,揉了揉发酸的手臂,抬头时抿唇一笑。
这个场面,有些搞笑。
白色长发的成年男人,怀中抱着的是一个缩小版的自己。两人都十分僵硬,裴溪就不用说了,他应该是没有抱过孩子,心底又对阿律抗拒得厉害,整个人就跟根木头似的,似乎有些不耐。
阿律醒了一瞬,发觉自己到了另一个人的怀中后,他无比纠结抬头看了眼裴溪,又看了眼原地揉手臂的简云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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