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不说话,小小的手摸上凌子夜的脸颊,片刻,男孩的头发慢慢变长,染出浅浅的樱花粉,眼睛也逐渐加深成了朦胧的雾紫色,鼻梁拔高了,嘴唇也晕出血色,眼尾长出一颗泪痣。
不过分秒,他变成了六岁的凌子夜的模样。
“你真美,变成你的样子,是不是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他说。
在场的人都惊得说不出话,凌子夜也睁大了眼睛,任祺安开口解释道:“他是真正的‘空白体’,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折射任何人的基因,变成任何人的模样。”
凌子夜停顿了一下,没回答男孩的问题,只是又听任祺安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关于这几个孩子的事情。
任祺安老是把“讨厌小孩子”挂在嘴上,说起他们时却有说不完的话,对他们每一个都了解得透彻。
“其他孩子就算了,拿他真是没办法,老是变成别人的样子胡作非——”任祺安话说到一半,目光对上一直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笑的凌子夜,“怎么了?”
“老实说——”凌子夜歪了歪脑袋,“联合军团有大把的钱,想要找人、找地方安置这些实验体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最后还是托付给了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任祺安愣了愣:“为什么?”
凌子夜耸耸肩,不回答他,转头去拆礼物去了。
任祺安总说凌子夜心系的人太多,想要拯救的人太多,可有些时候凌子夜也会想,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任祺安的心也很大,装着很多很多人,肩膀上也总是扛着重担,承许多原本不是一定要归给他的责任。
其实任祺安做的事情鲜少是为他自己,唯独有那么一次,他想要自私地放下所有心系的人、卸下所有的包袱,带凌子夜逃跑。
好在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再在自己和其他所有人之间做出取舍了。凌子夜庆幸地想。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任祺安掏出来看了眼,随即拉起凌子夜:“走吧。”
“去哪儿?”
任祺安没说话,凌子夜也只是被他牵着走,通过一条蜿蜒的长廊,到了空旷的前院,任祺安才停下脚步。
“做什么?”凌子夜问。
“你知道,虽然联合军团把那些孩子交给我,但单有我和简弈心,也实在有些焦头烂额。”任祺安说。
“知道了。”凌子夜明白他的意思,“我跟你过去之后,可以帮你。”
“你身体也不好,能顾得上多少?”
凌子夜蹙眉:“那你……”
“我是想让你看看,我给他们新找的‘老师’。”任祺安说,“有可以教生物和化学的,还有教射击格斗的,如果他们想学点乐器,也可以……”
凌子夜一头雾水:“什么意——”
“子夜!”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凌子夜呆怔住,过了两秒才缓慢地回过头。
“子夜,生日快乐。”
苍绫华和梅比斯并肩走进来,身上还穿着昆库鲁金光闪闪又披纱飘带的地方服饰,而程宛蝶和宋典也跟在后面,月岛薰手里举着白板:【生日快乐】
凌子夜还愣在原地,直到人都走到面前了,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扑到苍绫华怀里:“我好想你们…”
“抱歉,这么久了才来看你。”苍绫华拍拍他脊背。
凌子夜摇摇头:“你们真的要回来吗…?”
“当然。”苍绫华说,“公会是我们的家。”
“在外面玩够了嘛。”宋典也开口,“总归还是要回家的。”
程宛蝶把手里的几个包裹递给韩森:“前阵子听祺安说你喝不下药,我跟庄园的主人讨了一些外面找不到的药材,重新修了一下之前的方子,应该不会那么难入口啦。”
“他愿意给你?”乔斯钦是知道自己那个朋友,虽然坐拥整整七层面积广阔的玻璃温房,但要讨他一株草恐怕比拔他一根头发还要难。
“嗯…因为我帮他救活了一株萍逢草。”程宛蝶笑,“花了两个多月,本来想早点回来的。”
凌子夜松开苍绫华,又抱了抱程宛蝶:“谢谢宛蝶…”
乔斯钦也说:“辛苦了。”
大家聚在大厅聊这一年发生的事情,聊起公会打一个哈欠把整个花园都冻结了起来的孩子,聊起宋典在酒吧驻唱碰到的硬抢他话筒鬼哭狼嚎的失恋醉鬼,聊起请梅比斯占卜下一期彩票号码的无理客人。
凌子夜身边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从以前只能做默默看着他们的虚构角色到能够和他们携手同行并肩作战,再到现在可以坐下来享有安宁完满的日子,他才发觉其实自己一直都属于他们,从不对立、也不再是外人,而是真正的家人。
大家都有聊不完的话,只有月岛薰一直安静地趴在水缸边,看上去心事重重。
“怎么了?”凌子夜坐到他旁边。
月岛薰瘪瘪嘴,写:【子夜,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凌子夜顺顺他头发。
月岛薰犹豫了一下,又避着其他人的视线遮遮掩掩写了一行字:【如果我想要和一个人交配,但不是因为发情期,也不是因为信息素的影响,那是不是代表我爱上他了?】
“……”凌子夜眉角抖了抖,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耳畔仿佛响起戚星灼的声音:“以后不许再写这两个字了!”
“可能是…”凌子夜有些犹疑地说,“也可能不是…”
月岛薰困惑地皱眉,凌子夜又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不是重点所在:“谁?”
月岛薰说聪明也很聪明,说傻也很傻,凌子夜总担心他被骗了。
【是我在海边认识的人】月岛薰叹了口气,【可是为什么我总是不舒服呢,难道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吗?】
而凌子夜却无法用他能够理解的语言回答他。
“我们一起拍张照吧。”任祺安举起相机。
这台相机陪他们从斜阳号的甲板之上到镜城的罗曼拉广场,再到伊斯梅亚神庙、奎洛伊海边,和克罗卡斯烛火祭,一直到今天,镜头框住的有新面孔,也有人已经离开,但他们一直在追寻自由的长路上步履不停。
只是每当实现一个愿望,凌子夜都会想起用生命为他们争取来这份自由的人们。
的确,有爱就会有痛,但总会有人愿意勇敢地去爱,坚定地追寻,就像灼灼燃烧的祭坛圣火、肆意奔涌的清澈波流,永不止息。
任祺安按下快门的前一秒,无数只火蝴蝶从他抱着的男孩手里翩然飞出,又很快在空气中消散,但那灼眼的火光已然被相机定格。
它湮灭得无影踪,却真实存在过,真实地温暖过每一个人。
庭院中央那树巨大的极洲寒绯樱开得正盛,在灰色的天空下燃亮一片绚烂的粉色烟霞,簌簌摇落星星点点的银光。
任祺安坐到一旁的长廊下,看着坐在树下银色草叶上和Ann还有几个孩子玩闹的凌子夜。
他笑起来时,厚重的云霭都忽而散去,拂洒的灿金色阳光被交纵的枝杈揉碎,和着旋绕纷飞的花瓣轻轻飘落到他身上,让任祺安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是任祺安第一次见他,却不知道在那之前,他已经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用音符和书页偷偷诉说了千万次爱。
彼时这树樱还没有开花,是凌子夜抽出枝条,为那一树枯枝缀上锦簇花团,为他而盛放。
他自以为的运气不过是凌子夜的蓄谋已久,就连那令他醉生梦死的惊鸿一瞥,都在凌子夜的设计之中。
可任祺安返转头去想,即便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自投罗网。
在这场处心积虑的层叠骗局中,他自始至终都与凌子夜沆瀣一气,心甘情愿踏入这花枝铸成的华丽囚笼,甚至亲手为自己扣上枷锁,就连锁匙都粉碎。
他顶着所谓受害者的身份,却是同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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