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浔俯身将耳贴在他唇边,才听清谢燃说的是“包扎伤口,不要再为我流血了,不值得。”
——不要再为我流血了。
——不值得。
或许是以为赵浔停下是终于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谢燃费力地清了清嗓子,哑声轻道:“殿下……你听臣说。庆利帝已死,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继位诏书,朝堂宗室、军队兵权,臣已都为你打理妥当。明日天亮,您便是九五至尊,当朝天子!天子坐明堂,不应染尘埃,更不值得为臣这种卑劣低贱之人损伤体肤……”
谢侯爷向来寡言,更不爱解释,连和庆利帝虚与委蛇那么多年都话不过三句,如今这么低三下四、循循善诱,若真只是顾及和赵浔师生情谊,简直算得上可歌可泣一代忠臣了。
“……卑劣低贱?”
赵浔的半边眉目隐藏在烛火的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
第90章 不轨
谢燃以为他终于听进去了:“为人为臣,忠义伦常。殿下,若论忠,臣弑君弑父,不容于世!若论义,臣杀异族杀同袍,不配为将!若论伦常——”
——若论伦常,我对你……甚至心怀不轨。
谢燃将这句话深深藏入肺腑,缓缓直起腰背,作了跪姿,对赵浔,深深叩倒,说了最后一句话:“……殿下,你的母亲也是臣害死的,你就当可怜可怜臣……放过我吧,别让我更无地自容了。”
“呵……放过你?”赵浔俯视着谢燃,弯腰用手背摸索他的下颌:“可怜你?谢侯爷,你到底什么意思?”
须臾寂静。
谢燃深深阂目,依然跪着,道:“……赵浔,殿下,别再救我,喂我血了,臣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该赎的罪也赎不清。就这样吧……让我走吧。”
夜风刺骨、金尊玉贵帝王宫,内殿里躺了具凉透了的先帝白骨,外堂,下任九五至尊和他位高权重的老师,隔着鲜血,对峙着。
他的老师,求他放他走。给他留了这白骨皇座,好像给了他什么不可一世的好东西似的。
赵浔想,谢燃,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如果不是因为你,谁想浪费大好光阴进这深宫庙堂,玩这阴谋诡计勾心斗角?
——现在你要先走?我答应了吗?
“‘臣’?真是个好自称……”赵浔忽然玩味地笑了起来,与此同时,他的指腹按在谢燃的下颌,从强势的指令化作了某种更轻的、却又更让人难以忍耐的磨蹭。
“谢侯学富五车,自然读过《春秋繁露》,孤忽然想到一句话……”赵浔轻轻笑着,用指腹捻起谢燃的下颌,迫他仰面朝向自己。
“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赵浔轻轻念着:“……君,为臣纲。”
赵浔俯身低头,发丝拂过谢燃的面颊,吐息像条华丽的蛇,在谢燃耳畔轻轻吐出柔软的性子。
谢燃颈侧肌肤无声无息地全麻了,他轻轻地、颤抖地、吸了口气。
——夫,为妻纲……
——君,为臣纲。
“既是如此!既然谢侯爷已对孤俯首称臣,那孤说什么,你都该照办,不是吗?”
“……只要殿下不再自伤体肤,臣,自无所不应。”谢燃说这话时,始终被迫抬头与赵浔对视着。赵浔的目光从未有过的冷,也前所未有的烈。不祥的红色从他的眼尾深处慢慢攀爬,好像见血封喉的毒药,染红了他的瞳孔,渗入他的魂魄。
“好!好极了!”赵浔蓦然大笑:“老师,这是你说的!以后可千万……不要后悔!”
谢燃心中本能一惊,赵浔笑声却戛然而止,幽幽道:“不过,在开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的答案,想请老师解惑。”
“殿下请说。”
“我想知道,为什么老师不顾生死,要将命盘换给我。”
死寂。
他还是都知道了。谢燃想。
人做一件事的理由可以很多,最冠冕堂皇的是家国大义,最微妙难言的是隐秘私心。
若是能坦坦荡荡说出来的关系,那或许还算一段柔情佳话,但若是这里头夹杂着母仇血恨,夹杂着肮脏悖伦的幽情,这隐秘私心便不只难言,甚至显得令人恶心了。
谢燃想,我都要死了,还不如体面一些。
“我身世暧昧,又体虚命薄,注定不可能登基为帝,还不如换给你,既能解除庆利帝对你身世的怀疑,也能助你顺利即位。”
赵浔忽然问:“如果是别人呢?”
谢燃一怔。
“若是你辅佐的是其他人,也会为他做这些事吗?也会以口喂血,与他在温泉宽衣解带,耳鬓厮磨?”
谢燃只觉脑中嗡得一声,脱口道:“你怎么——”
“那天你唇覆上来时,我隐约恢复过一些意识,只是太不敢相信是真的了,还以为又是一场荒唐的梦,”赵浔自嘲道:“所以,回答我,老师——换一个人,你也会这样吗?”
谢燃看着赵浔。
然后,他说:“会。”
“是谁都无所谓——臣,并不在乎这些事,”刚才短暂的慌乱似乎只是一场错觉,谢燃说:“事急从权罢了,抱歉僭越了殿下。”
于是,最后一点活气和暖意从赵浔脸上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谢燃,仿佛在琢磨这具冰雪砌成的漂亮外壳里到底有没有半点暖热的东西,有没有一点寻常人的七情六欲。
他想,若自己当真撕开谢燃看看,恐怕八成也是会失望的。
赵浔忽然大笑了起来,发丝散乱,近乎疯癫。
笑完后,他弯着眉眼,问:“谢侯爷,孤还有桩事很好奇。。”
“……何事。”
“你出征前那日与我见面,昏迷时钦天监中一来与我说了你的病,”
赵浔饶有兴味地看着神情紧张的谢燃:“也说了一种叫‘命盘’的奇异东西……紫薇命盘,得之,或可称王称帝,失之,不止此世短寿狼狈,来世魂魄不全世世短寿孤苦——我听说,有人换了这命盘。便问了中一两个问题。”
谢燃下意识地攥住了袍角
赵浔笑了,注视着谢燃:“老师,您紧张什么?我还没说我问了中一什么呢。”
“我问中一,怎么才能让那人活下来,久一点……再久一点。中一便给了我两个办法,”赵浔轻轻道:“这第一个,便是喂血,不过不幸刚才这方案已被你否决了。谢侯爷啊,你猜猜看,还有一个办法是什么呢?”
或许因为谢燃始终垂眸跪着,毫不配合。赵浔的手指从谢燃的下颌转到了谢燃的唇畔,食指指腹轻轻压在他的唇珠上,笑道:“小提示,我听说换命盘和这续命之法相似,一样有两条路。那您应该可以猜到了吧,另一个不用换血的方法……会是什么?”
随着他的动作,谢燃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两下。
命盘,交融。
血……精。
赵浔的手指轻轻的……滑入了谢侯爷的唇。
谢侯爷还跪在地上,脊背不知为何绷得笔直。一滴清透的汗水顺着他的鬓角轻轻滑下,顺着赵浔的手指,流进了他的唇。
咸的。
第91章 缠
那滴作乱的汗水让谢燃启了唇、失了神……让他回过神来的,是腰部突如其来的冷,腰带落了地,罩袍落了地,像一朵旖旎的红云。
清冷如玉的谢侯爷跪坐在云上,露出一段苍白坚硬的腰线。
赵浔的指尖,轻轻划过这段白玉。
他笑着说:“反正你刚才说了,‘不在乎’、‘谁都可以’——不是么?”
他的指腹是灼热的,就像火焰的引线。赵浔这个人,就像一团火,他缓缓俯身,覆住地上的冰玉……滚烫和灼热像一块坚硬的铁石,烙在了谢燃的后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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