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这个弟弟眼中从来不止中原这片地这点人,他要做的不仅是大虞的天子,他要做天下人的天子。可自古华夷有别,要让天下人和同一家,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事。并非所有的真心付出都能换得回报,即便今人愿意献出忠心,后代之人呢?
瀚海、燕然二地,过去千百年间,也曾归于中原王朝,可总是那么分分合合。说到底,还是这些土地上的人与中原人有别,不可能永远共处下去。
历朝历代都没能完成的事,他就一定能完成吗?
历朝历代都没能完成的事,他就一定也不能完成吗?
李熹叹气道:“焘儿,兼容并包和养虎为患,你应该分得清楚。”
李长明点头道:“我分得清楚。”
李熹无奈地笑了笑:“此事……也是朝臣反应有些大了。你处置得也算合适。可我还是要提醒你……恩威并施,才可使之忠心臣服。焘儿,西域和北境,无论你怎么折腾,你都镇得住。那都是因为有你在。可要是换了别人来呢?那就是随时会炸的火|药。”
“臣弟知道。”李长明正色道,“圣人云有教无类,中华之人可教,自然外邦之人亦可教。胡人在我大虞统治之下安居乐业,不易风俗,不受压迫,便会感念大虞。如此教化,使之畏威怀德,必定永绝后患。臣弟定会做到,无论后世谁人为天子,西域北境之人都是我大虞的百姓,忠于大虞。”
李熹骂道:“你倒是自信得很!罢了,谁教的谁劝去!”
突然被甩了个锅背着的白纠无奈道:“臣有什么可说的,殿下心有苍生万物,我要是多说什么,不就显得我小家子气了。”
他顿了顿,道:“而且,臣没有教殿下成天冲锋在前,带上一两个人就追着敌军砍。”
李长明:“呃……”
白纠道:“臣也没有教殿下一个人闯敌营砍人。”
李长明震惊:“你怎么知道……”
白纠道:“臣哪里教得了这些啊……”
李长明哽住,半晌才道:“臣弟知道分寸。”
“罢了,反正你就是想没分寸,朝臣也不会答应。”李熹头疼地摆摆手,“快回去吧,再晚些回城天都该黑了。”
李长明如释重负,练练点头:“嗯!那我改日再来看皇兄。”
他起身离开,李熹待他走远了,缓缓道:“都说长兄如父……焘儿当真跟我自己的孩子一般……我太喜欢他了,总觉得他还是个小孩子,他明明什么都好,做什么事都让人放心。可我偏偏就放心不下,总觉得自己要一直看着他才行……”
白纠轻轻道:“青鸟,总是要放下的。焘儿定非寻常之主,他如今……已经不需要护着他了。”
一片喧嚣纷扰中,至临三年六月廿六日,皇帝李熹下敕退位,称太上皇帝,传位于皇太弟李焘,并立长子李琢为皇太子。
六月廿七日,皇太弟于太极殿举行登基大礼继皇帝位,并大赦天下,定于次年改元贞明。
作者有话要说: 白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是用兵之道。
桃:懂了!冲上去莽!
白纠:上兵伐谋,不战而胜最上。
桃:懂了!把他们全鲨了就可以回家了!
白纠:?
第194章 佞臣
人主之体, 如山岳焉,高峻而不动;如日月焉,贞明而普照。
至临三年尚未结束, 而至临时代已经在新帝登基的那一刻悄然结束, 天下自此进入贞明时代。
皇帝在旁人眼里,或许至高无上,光辉至极。然而只有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才会知道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
天子为天下之主, 可并非成为天下之主便能肆意妄为。
反而天底下所有人都可以肆意随性,唯独皇帝不能。
李长明继位之后, 反而不像从前那样嚣张。
天子为天下之表率,自当虚心纳谏, 约束自我。
手握权柄却荒废朝政, 那是昏君。仗着手中权势残暴强压,那是暴君。李长明要做一个明君, 便要时时自省。
武将出身的李长明性子刚烈,有时算得上暴躁, 要压下自己的性子实属不易。做储君的时候还有兄长在前面顶着, 就算监国他也依然是臣。只是臣,可以由着性子干事,成为君主, 自然就不同了。
一开始朝臣都怕他, 毕竟那是亲手杀了吴彰一剑砍了吴慎的狠角色。当年对待安撒使臣都极其不给面子,上来就要砍人家脑袋,把人吓得连连告饶。再加上监国时的种种事迹,显然朝臣心里早就把他归在了雄主暴君的行列里。
毕竟,一个能训练出黑衣旅那样的军队的人, 怎么都不会是个好脾气的。
结果有几个刚刚升任的愣头青,还胆子特别大,隔三差五就跟新帝对着干。
其中以萧应宁为最。
当年李长明过生日,步六孤辰送了他一份珍稀拓片,恰好拓片原主萧应宁留了自己临摹的一幅字在里面,便得了还是魏王的李长明欣赏。后来便从行台调入中央,新帝登基后再得提拔。
李长明如今就是后悔,自己简直就是一手提拔上来一个刚直不阿,成天给自己挑毛病的祖宗。
偏偏他人虽然爱跟自己对着干,有时候还是说得有几分道理,有理自己自然就不好得说什么。
于是百官知道了这个“暴君”其实就是只纸老虎,纷纷开始揪李长明的“为君不当”之处。
李长明便开始了每天都被朝臣骂成只河豚的日子。
入夜后塔吉照常入宫视察宫中戍卫。太上皇李熹依旧在城外清泉宫休养,李长明继位后搬入紫极宫。
经过重重盘查,塔吉才迈入紫极宫宫门,廊下灯火明亮,殿中亦是一片通明。
内侍都守在门口,见了塔吉便低头行礼,而后就有些犯难了。
他们守在这里,而没有入内伺候,是皇帝陛下下的令。陛下还说了,不能让别人进去,他们这些内侍也不许进去。但陛下以前也说过,阿史德将军入内不必通报。
内侍正想着要不要开口让塔吉回去,塔吉自己就照常大摇大摆迈步入内,穿过屏风帘幔,见到了那个缩在床榻上的小可怜。
还隐隐听到些哭声。
塔吉愣了愣,方才试探着唤道:“陛下?”
啜泣不已的贞明朝天子抬起头,哭得更凶了:“塔吉!”
眼圈通红,泪珠满面。堂堂天子,居然哭成这样。
这也太不像个皇帝了。
塔吉慌了神,飞速跑到人身边,抱着人柔声道:“这是怎么了?”
“你看那边!”李长明指着某个地方,“窗户破了!我想换掉!还有飞花池上的紫云楼,好久没修葺了,看着破破烂烂的,我想修一修,皇兄回来也能时常去池上泛舟登楼散心。他们就骂我大兴土木!”
那“大兴土木”四个字,还一字一顿,带着点哭腔,又让人心疼又让人觉得好笑。
若不是知道现在笑出来不合适,塔吉真的想笑出声来,堂堂天子哭成这样,真的是可怜又可爱。
李长明努力平复了一下,怒道:“糟老头子当我不知道他自己上个月才刚刚在家里修了假山!”
“不哭了不哭了,大臣当然要给你挑挑刺,你做得再好也要说你几句,只是提醒你,不是真的要针对你。就是说几句嘛,你不听就行,别放在心上就是了。”
他安慰的语句李长明此时根本听不进去,继续哭着道:“过两天没事,我想出宫去,到清泉宫看看皇兄,顺便打猎……他们都不让!”
李长明抽搭一下,道:“说、说我刚刚登基就这样游幸怠政,简直毫无明君之相。”
塔吉轻轻拍着人脊背:“他们都是胡说的,别听他们瞎说。”
李长明脑袋埋进他胸膛间,闷闷地道:“怎么了嘛!我就是想出去看看皇兄跟皇兄一起玩玩,怎么就是昏君了呜……”
“当然不是,陛下只是想出去一趟,怎么会是昏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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