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慈光 上(70)
大表哥沐如松的年龄超过了,所以他并不在闻知院读书。
趁先生没来,沐若杉又被旁边的人嫌弃得要死,没人和他玩,于是猫着腰往前溜,一屁股挤到王梓光的小矮墩上。可怜的小矮墩本来就只能承受大半个屁股,还是不稳当的,现在被他一挤,险些没把王梓光挤到地上去。
沐若枆小大人似的,板着脸:“四哥的座位不在这里,请不要来打扰表弟。”
沐若杉才不怕他,事实上他谁都不怕,他白了沐若枆一眼说:“毛毛,我才发现你板着脸的时候,跟大哥真像,你们才是亲的吧。”
沐若枆也不生气,继续板着小脸:“我与四哥,和这里所有兄弟都是亲的。四哥怎么能如此说?倒显得兄弟生分了。”
“真是受不了你,我道歉,我随口说说的行了吧?”沐若杉不耐烦摆摆手。他的母亲钱氏与钱王妃是姑侄,性子活泼交游广阔,在王府里消息是最灵通的一个,所以他随口说出了最新的消息,“好不容易大哥要入宫去给长乐王当伴读,我还以为能松快点,谁知道却显出你来了。毛毛,你饶了哥哥我吧。”
沐若枆嘟着小嘴。
王梓光听见长乐王,心里留意了,问:“大表哥都十六了,怎么还去做伴读?”
沐若枆也竖起耳朵。
“你不知道吧?”沐若杉左右看看,显摆他知道得多,特别得意地说,“长乐王就是宫里的九皇子,16岁才从冷宫出来,没读过书,写一手……”他用手在桌上挠挠,“写得一手烂‘狗爬’,皇祖父手把手教都没多大用,只好给他选几个年岁相仿,字写得好读书认真的子弟,进宫陪他。皇子么,个个都有伴读的,这没啥,但因为长乐王年纪大了,大臣家哪个肯把自家十五六岁准备科举谋前程的优秀子弟送进宫呢?只好在宗室里找,反正宗室子弟都靠恩萌,谁个科举?不是我自夸,咱家大哥是所有宗室十五六岁子弟里,顶顶优秀的人了,文武全才,所以第一个被皇祖父点名,准备要入宫了。”这些消息是他昨晚抓蝈蝈,不小心在墙根下偷偷听到有人议论的。他还以为这消息连下人都知道了……少年人正是爱显摆的年纪,根本不懂得有些消息来历诡异,更是不能随口乱说的。
大家听得入神,纷纷议论说:“不可能吧,一个皇子怎么可能写不好字……”
王梓光好奇心起,正想打听更多。
沐若柏在末座,很斯文地慢悠悠说:“阿杉,祖父也该给你找几个伴读,看你写得一手‘狗爬’。”眼角却饱含笑意与宠爱。
大家哄笑。
沐若杉十分没面子,瞪一眼二哥,可他拿二哥没半点办法。
王梓光安慰道:“没事儿,四表哥,多练练就好了。”
“阿杉,听见没?”沐若柏说。
沐若杉做个鬼脸,问题是他根本不喜欢练:“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沐若杉一把箍着王梓光的可怜小脖子,比了比,转移话题感叹道,“姑姑不肯给你吃饭怎地?看你瘦地,和十四弟差不多。”
第一排被躺枪的那个,是刚刚满5岁,上学没几天的十四郎沐若椿。他转过头,对四哥的痞赖很无奈,又扫一眼表哥王梓光,的确瘦小,和他的身板差不多,表哥都七岁了。
沐若椿很有点小骄傲地挺挺小胸脯。
王梓光无奈,一指头捅在沐若杉的胳肢窝里,还挠了挠。沐若杉受不住,闷着声笑躲开了,然后一脸小受伤,无辜看向王梓光。
王梓光才不会愧疚,坏笑着伸出自己的食指,做个继续捅的姿势。
沐若杉吐吐舌头,不情不愿又猫腰溜回去,被坐后面的二哥拿书对着肩膀狠敲了一顿。
不知谁喊了声“先生来了!”
就像王梓光听惯了的“老师来了”的效果一样,求真厅里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趴桌睡着的人也飞速醒来坐起,捧着一本《论语》努力瞪大眼在看,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睡眼惺忪。
王梓光:“……”
这感觉实在太熟悉了,他一瞬间有了一种莫名回到课堂的归属感——他喜欢这里。
王府第三代和亲戚家熊孩子都如此“怕老师”,是因为定王重视子孙的教育,最看不惯不尊师的行为,读书好不好是资质问题,认不认真听讲就是态度问题了。
谁敢在课堂上不听话,顶撞老师,那不需要老师动手,王爷会把不听话的小子按住就是一顿好打,还是当众脱裤子打屁股那种。
痛倒其次,关键是羞死个人。
苏砚皮肤黝黑,因为流放后的劳作,让他完全变作了一个沧桑农夫样,背都佝偻了,半点没有当年的人物风流。他为人刚直,学问极好,是士林公认的有真才实学的人,可以称得上“大才子”,特别他写得一笔好字,颇得欧阳风骨,端严清正,字如其人。
王梓光因病没读过书,除了朝阳偶尔指着认几句《三字经》、《千字文》,啥都没学过。 定王、贤世子还特意交代过苏砚,说这孩子病刚好,头两个月上课,不要太严格了。
王梓光第一天上学。
苏砚先给中间两排表哥们讲解《论语》,让后两排表哥做一篇策论,让王梓光与前面一排五六岁的表弟们一道背《声韵启蒙》上卷的“十一真”、“十二文”、“十三元”篇,嘱咐王梓光,若有不懂的字词可以问表弟们。
王梓光繁体字认得磕磕绊绊,只好不耻下问,好在表弟也知道他以前的身体状况,并不嘲笑,认真给他讲了。
王梓光总算把三篇对仗认了个七七八八。
王梓光前世读书,虽然聪明却不算十分灵透,在这小身体里也没有大开金手指,得到“过目不忘”的本事,他于是更加耐心听话,刻苦努力。
他反反复复把《声韵启蒙》的三篇,认真小声背诵。前排三个小表弟都觉得自己背诵流利了,但看王梓光第七八遍头上背熟了,还在背第九遍第十遍,也跟着又继续小声背诵。
苏砚暗自点头。
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并不是一句空话,一时能背诵出来并不难,难的是肯静下心,认真“书读百遍”,把内容印刻进脑子里,在用到时根本不需要想,自然涌现出来。
所有“灵光一现”的背后,都有庞大的知识积累为基础。
苏砚一天就两节课,一节经史,另一节书法。
所有人都不允许带伺候的人,大家自己摆弄笔墨纸砚。王梓光在读书之前被朝阳特训过,所以并没有闹笑话。
耐心磨好了墨,也静下了心,王梓光提笔学写字。
苏砚对王梓光的认真留了心,把王梓光摊开的字帖盖上,自己亲笔在王梓光铺开的纸上,写了一个“永”字,并没解释,让王梓光照着去练习。
王梓光伸长脖子,见其他表兄弟都是按字帖习字,有点搞不懂。但他一贯是听老师话的好孩子,属于班级里用来做对照组的“勤奋范例”,所以他并不多问,提了笔开始写字。
提笔收笔都似模似样。
这类基础运笔,朝阳也在上学之前提前教过王梓光。
苏砚肯定不会从点横平竖直开始教起。
基础中的基础,苏砚是不教的。他如果是个放牛娃,绝对是把牛绳一松,然后“放牛吃草,能吃多少看牛腿脚勤不勤”的这种先生。
牛勤奋,比拴住要吃得更饱,也更自由欢脱一点。懒一点的话,那就饿着,他不会加饲料。
练了一上午的“永”,王梓光不是没心痒痒过写个“一”啊“百”的,可最后因为习惯听从老师,还是乖乖写那个“永”。
苏砚摸着下巴一小撇胡子,喜欢他这份稳劲儿,点头道:“每日一百个‘永’字,练完可再写其他字。”
王梓光点头。
不就是像达芬奇画鸡蛋,勤练基础么,他能做到。
他不知道,王羲之也是写这个“永”字,一写就写了好几年,最终成为书法大家的。
第61章 华夏的文明(番外)
大幸朝很多风俗惯例,沿袭了旧周的制度,又因为很多文人推行复古,崇尚古礼。所以大幸朝培养孩子,不光读经史,还学“礼、乐、射、艺、书、术。”
作为大幸朝的最高等教育机构——国子监,主体是进行儒学教育,同时有国子、大学、广文四门、律、书、算,凡七学。书生们不仅学文,学经史,学书法,还要学法律,学算术,学常识,学民生庶务等,还可以凭自己兴趣学若干杂学——学医学武都行,甚至可以学木匠学打铁学修锁。
换句话说,大幸朝的书生,是素质教育下的多样性人才。绝对没有某辫子朝“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培养出无数纸上空谈,不通庶务,甚至手无缚鸡之力的百无一用弱书生。
苏砚的经史、书法课过后,大家中场休息一下。
王梓光以为下半场也差不多是读书写字,谁知沐若枆问:“表弟可有《大幸律典》和筹码算子?”
“啊?”王梓光疑惑。
沐若枆说:“巳时4刻(上午10点)是律学(法律)与朝闻(最新新闻),午时(11点)开始学算学(数学)。”
王梓光嘴巴张得更大了,话说,古代人要学这个的吗?书生不是连加减法都不会做,出门买菜就被骗的吗?
他美女娘也没说哇。那什么……朝阳郡主没说,是因为在她的三观里,这是常识,才没有特意交代,结果让某个“电视剧毁三观”的小穿吃惊了一下。
“姑姑应该有准备,你出去问问你的仆从就是了。”沐若枆说。
王梓光出去问,果然杨延年已经准备了,杨延年因为年纪大比较稳重,已经成了照顾王梓光的侍者里的老大。律典并不是那部典籍,而是一份供学习用的极厚的手抄书册,上面有注释案例等,有点像现代法律学的教科书。
厚厚十几本放在一个超级大书匣里。
杨延年抽出了一本,递给王梓光:“小人打听了,先生已经讲到了斗讼律。前面的‘名例、卫禁、职制、户婚、厩库、擅兴、贼盗’篇,公子可以自学,有不懂的记下,先生转头又会重讲一次。”也就是“循环教学”。
王梓光接了书翻看,《大幸律典》除十不赦才有死刑,一般犯事都是杖刑、罚款再流放。这年代,少有死刑,也基本不判监禁白吃牢饭,因为每个人口都是一个珍贵的劳动力啊。
王梓光看着一堆的“罚多少杖多少流多少里”,有点眼晕和PP疼。
……
筹码算子就是一堆小棍棍。
王梓光:“……”这一年级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