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心中仍有遗憾和不甘。
早上出门他嫌三郎啰嗦唠叨,吃饭的时候对岑儿不够温柔耐心,看他吃的慢不停催促好几遍,其实根本也没有迟到。
还有家里刚收的小麦没来得及搬出来晒,本来打算明天把乔将军的狗窝重新翻修的,她那一家子算上狼爹都不够住了。还有满院子的鸡鸭,他新栽下去的小葱,以及吃的胖到快走不动路的小白狐……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跟三郎和岑儿正式说再见。
他死后,岑儿应该会哭吧?那……三郎呢?
他也会流泪吗?
人在濒死的时候脑子都会放电影一般飞速闪过许多画面和念头,这一刻时间好像在他们身上静止,死神宽容大方的给予他们足够的时间来缅怀一生。
虽然在外人眼里,可能才过去区区几秒。
乔溪最后闭上眼睛之前,恍惚发现好像有人向他游了过来。
————
再睁眼,乔溪首先看到的还是陶音。
他眼中不停流着泪,双手使劲按压他的前胸,抖着声音不停喊他的名字。
乔溪感觉自己的肺都快被挤出来了,残存在里头的水早就吐了干净。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感受到温暖的阳光再次照在身上,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使他很想落泪。
陶音发现他醒了,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下一秒又转瞬即逝。
乔溪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才明白救他的人是陶音。
但他不明白。
千方百计把他骗到这里,推他下河的人是陶音。
最后关头跳下去费劲救他,哭哭啼啼的还是陶音。
他的大脑像被水浸泡过不好用了,迟钝的思考这个问题。而刚才还一副生怕他死了的陶音忽然又扑过来将他压倒,伸出颤抖的手死死掐住乔溪的脖子,面色狰狞目露凶光:
“你把我的乔乔还来!”
“你凭什么假冒他!?”
“小偷!骗子!”
乔溪才死里逃生,还没喘几口气又被掐住脖子,短短数分钟反复在生死边缘横跳,人生经历刺激到可以去拍电影。
陶音掐他的力气太大,乔溪脸都憋紫了,手脚并用想把压在身上的人推开。但他全身力气在水里挣扎消耗的差不多,这时候哪里是陶音的对手。
眼看他就要死,陶音忽然又松了手,失心疯一样大哭起来。
乔溪趁机推开他爬到一边,捂着嘴拼命咳嗽,过了一会儿他抬眼看着陶音,低声问:“……你知道了?”
陶音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并不回话。
他恨自己下不了手。
当初乔乔就是在这里死去,他以为只要把这个冒充他的家伙骗来用同样的办法弄死,他的好朋友就会再回来。明知这是自欺欺人,陶音还是抱着“万一成功”的念头试试。
可是当他真的看到对方在河中慢慢下沉,陶音还是下不了狠心,毅然决然跳下河又把他救回来。
他心里觉得这是对好朋友的背叛,但良心驱使他不能这么做。
也许因为他的确心地善良,做不来杀人的事。又或许……他的确舍不得假乔溪死掉。
人心是肉做的,一年的相处,他不可能对假乔溪没有感情——即便他是假的。
陶音不停被两种情感拉扯,承受不住坐在一边崩溃大哭,死活闹着要乔溪把命还给他:“就算你再好!我也不要你!”
“你把乔乔还来!”
他口口声声好像是乔溪逼死人家,骂着骂着情绪上头又扑过来与他扭打,而且专门照着脸挠,仿佛只要把脸挠花,他就可以假装这人没有顶着乔乔的脸骗人。
——-
沈夷光跟在大山哥身后往山里跑,半道遇上优哉游哉无所事事的秦大叔。他看到村里两个最稳重的男人如此慌张,觉得很有趣,索性跟上来问:“咋了?”
大山哥急得丧失语言能力,沈夷光还能勉强镇定:“乔溪和陶音进山出事了。”
他不清楚大山哥为何那么慌张,但沈夷光相信第六感,他知道眼下不是问询缘由的时候,先把乔溪找到再说。
秦大叔一听也有些着急:“我也帮忙!”
三人先后进山,他们每个人对这里都很熟悉,但谁也不知道陶音会带着乔溪走哪条道。这山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
就在沈夷光考虑三人分头行动,一只野狼从树林子钻了出来冲向他们,大山哥立刻搭上别在腰上的短刀准备应战。
沈夷光立刻制止了他。野狼头顶上那撮熟悉的白毛,他不会认错:“狼兄?”
灰狼冲他低吼一声,像是应答,接着转身对他们甩了甩尾巴,而后回头看了一眼,忽然迈腿跑了起来。
沈夷光立刻明白,它要带路。
“我们跟上!”他对大山哥和秦大叔说。
大山哥满心疑惑:“能信吗?”
沈夷光来不及回答,他率先一步跟过去,生怕晚了。
狼的嗅觉比狗更灵敏,而且论起来它才是这座山真正的主人,必定是闻到了乔溪的气味赶来帮忙,沈夷光深信不疑。
————
河边的战况正激烈,两人厮打在一起谁也没能占上风。
最终乔溪凭借着强烈的求生意志,使出浑身力气压制住张牙舞爪的陶音,怕他再出手干脆反制回去,跨坐在他身上,凭借身体重量死死压住他。
即便早已精疲力尽,然而乔溪毕竟是正儿八经干活的人,体力耐力比陶音这自小受宠的“少爷”强不少。要不是乔溪一开始毫无防备被偷袭,真打起来两个陶音也不是他对手。
陶音见自己动弹不得气得直蹬腿,身边抓到什么就往乔溪身上丢,小石子小草根一个劲儿的砸,甚至路过的无辜螃蟹也没放过。
乔溪脸上被一颗颗石子划伤不停流血,转头又看到只大钳子螃蟹迎面飞过来,气得照着陶音脸“啪啪”就是两巴掌:“你有病啊!?发什么疯!?”
“都成年了,能不能冷静一点!?”
陶音被那两巴掌打懵,恶狠狠瞪着乔溪,撒泼打滚不依不饶:
“你打我!?”
“你居然敢打我!?”
“连我爹都没舍得动过一根手指头!”
陶音气懵了,一个鲤鱼打挺掀翻乔溪,跳起来大喊:“我跟你拼了!”
他不要命的打法让乔溪吃尽苦头,又没法好好交流,一直隐忍的情绪终于爆发。
“你懂什么!?你这个傻子!”
“你整天除了吃吃吃、对人随意发泄你的坏脾气,还会什么!?”
乔溪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落下,哆嗦着嘴唇道:“你他|妈以为我愿意!?”
对乔溪来说,那些压抑的情感从来没有真正消失,它们只是蛰伏在身体里,寻找合适的机会发作。
此刻他刚经历生死,又被当做朋友的陶音如此对待,心里最坚固的墙轰然倒塌,所有隐忍的负面情绪终于得到机会,伴随着泪水倾泻而出。
乔溪是从不在外人面前哭的。
他从小就知道,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只会给别人嘲笑讥讽自己的借口,暴露他应对危机时的无能软弱。
可是现在……他真的控制不住。
眼泪一滴滴砸下,乔溪泣不成声。陶音停下了攻击,也不哭不闹了,怔怔的看着他。
沈夷光跟他的狼兄赶到,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衣衫破烂满脸抓伤脆弱无助的人,居然是他早上出门还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乔溪。
心头怒火中烧,沈夷光上前一把分开两人,冲着陶音吼道:“你干什么!?”
紧接着大山哥也及时把陶音护在身后,对沈夷光说:“冷静。”
而最后到来的秦大叔看着他们几人,稀里糊涂咋舌:“……这是怎么了?”
“你俩不是最要好吗?”为了缓解气氛,他还故意开起玩笑:“总不能为了争果子闹成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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