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失忆,难道一个人的性情会因此差那么多吗?
他真的很好奇,乔溪这么强悍冷淡的性子,怎么会喜欢何秀才那样的人?
那何秀才的手段更算不得高明,甚至可以称得上拙劣,过去乔溪又为什么会被这样浅薄的货色哄得迷了心智,落得那样凄惨?
沈夷光目不转睛盯着乔溪,心里慢慢有了盘算。
他确信,世上没有哪个人会因为失忆而彻头彻尾改了原先的性情,不然不会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说法。
乔溪的改变与其说是失忆,更像是……换了个人。
这念头只出现了一瞬,沈夷光就不敢再细想下去,因为太过惊世骇俗。
乔溪没想到沈三郎居然这么敏锐,在不认识原主的情况下都能想那么多,不慌不忙强行胡扯:“这有什么难理解的,难道你没听过‘因爱生恨’?”
沈夷光没有爱过人,不懂由爱生恨的转变是否如乔溪所说。不过他是聪明人,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该问的别问。
况且他确实不该多想。无论如何,他认识的是失忆后的乔溪,所欣赏在意的也是失忆后的他,与失忆前没有半分关系。
既是前尘旧事,乔溪不愿多提,他也再不提了。
假如何秀才真要报复,自有他暗处护着。更何况乔溪所言不假,何秀才手段低劣,只不过是个胆小懦弱的绣花枕头,没什么胆识,一辈子干不成大事。
沈夷光遗憾的以为事情就此为止,可是对乔溪来说,还钱只是他报复的第一步。
第39章
喜燕来衔泥,一年春耕至。
头顶上的太阳不知不觉已到正中央,乔溪放下锄头,抬手用袖子粗暴的擦着头上密集的汗水,腾出另一只手揉了揉因为长期劳作而酸疼的腰。
忽然他身后多出一只手,递了一个竹筒过来,然后又十分自然的从他手里把锄头接过去。
乔溪扭头一看,果然是沈三郎。
被太阳晒久了的确口干舌燥,乔溪拿过三郎手中的竹筒,打开盖子仰头猛灌一大口,干涩的嗓子被水流滋润过,充分缓解了被阳光长时间直射后的不适,而后对他展颜一笑:
“谢啦!”
沈夷光侧目,扶着锄头眸光微动,眼神无意识的在乔溪被清水滋润后水亮红艳的唇上滑过,又一路顺着他嘴角来不及擦去的一滴水珠向下,滑过喉结,掉进看不见的衣领深处。
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太过热烈的缘故,沈夷光体内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潮动再次袭来,冲击得他差点握不住锄头,险些两眼一黑栽进地里。
又来了。
他双唇紧抿,抓握着锄头的手上青筋暴凸,泄露了他此刻不安的内心。
自从正月初一那场高热后,他的身体就开始时不时的出现许多奇怪的症状,一直蛰伏在他体内的东西好像正在酝酿着什么,很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错觉。
在最近几天,这种感觉越来越频繁,在经历过几次短暂的神智迷失后,沈夷光愈发不安,不知道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
然而乔溪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大半筒水喝完,他畅快的长舒一口气,浑身舒爽。把竹筒递还给沈夷光后,他又抬头看了看日头,道:“已经晌午了,你应该也饿了。咱们歇歇吧!”
沈夷光其实现在还不饿,也不觉得累,可是见乔溪额上冒着无数热汗,二话不说提着锄头和铁锹跟着他走向一边的田埂上坐着。两人肩并肩躲在树荫里吹风,享受着这一刻的悠闲凉爽。
乔溪打开一旁的竹篮,从里面掏出几个油纸包,打开后是一摞煎得酥脆焦黄的肉饼。他催着沈夷光和自己去小河边洗了手,然后一起分享午餐。
这是他们开工动土的第三天,属于乔溪的几亩地终于被翻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把种子撒下去,然后静静等待秧苗出来。
田里放眼放去全是头戴草帽弯腰忙碌的村民,到了午饭的时间,大家都聚集过来,各自寻了阴凉处歇息。他们三三两两分开坐,但大多都是一家子坐在一处,有的是夫妻,有的是兄弟,关系好的还会隔着一段距离闲聊几句,打发这无聊又悠闲的时刻。
沈夷光还不大习惯农耕的生活,前两天第一次被乔溪带下地,举着锄头笨手笨脚的,总寻不到门道。
乔溪没有发脾气,反而极有耐心的手把手教他,告诉他翻土的时候应该注意什么。比如不小心翻出田鼠之类的小动物,不要着急打死,放它们自行离去即可。
教他使用锄头的时候,两人难免手指相触,乔溪靠得很近很近,近到沈夷光只要稍稍低头,嘴唇就能亲到乔溪的眼睛。
因此他不敢乱动,更不敢用力呼吸,竭力忍着露出任何异样,叫乔溪察觉。
可是另一方面,沈夷光内心是自责愧疚的。
对他来说,沈府覆灭不过月余,他也还未联络上曾经的旧部,正是多事之秋,国仇家恨未平,他为什么还有心思想这些淫|靡之事,三番两次。
沈夷光不解,难道自己竟也是何秀才那等下流无耻之人吗?
他觉得自己的理智与本能愈发割裂,好像在他身体里分成了两半。
一半沉浸在痛失家园的苦痛中,一半却叫嚣着一逞兽|欲。
没人告诉他答案,也无人指引解惑,沈夷光只能独自与内心做对抗,硬生生凭着一股意志将身体里的猛兽压了下去,同时害怕会不会明天一睁眼,他就彻底失去神智。
莫非是那次中箭后余毒未消?
沈夷光不由思索,他想去林大夫那儿看看,问问他可有法子能解,又苦于小竹子在,怕他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快要控制不住的天乾气息,进退两难。
乔溪吃着饼望着被翻得松软的土地,心里别提多有成就感,生出很多感触。
以前他总是一心想着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然后找份好工作出人头地,远远离开他们的村子,发誓再也不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可是兜兜转转一圈,梦想破碎,爷爷也不在了。无处可去的乔溪直到再次拿起沉甸甸的锄头,双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才恍然发觉,其实一切都没有改变。
土地里生长出来的孩子,连身体流淌着的血都带着泥土的气息。
他绕不开,也忘不掉,好像命里就应该回来种地。
“仔细想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乔溪几乎忘记了身边的沈夷光,自言自语轻声呢喃:“我曾经发誓永远不回头,最后还是回来了。”
他只是有点不甘心。
那他过去二十年的辛苦努力,夜以继日埋头读书,为了留在大城市拼命打工挣钱,甚至不惜牺牲掉和爷爷一起过年,临终都没能见到最后一面……这些又算什么?
沈夷光默默听他自说自话,不知应该如何接应。
而且他明白,乔溪也根本不需要他回答。
两人各自有着不能说的秘密,在一起共处却分外和谐融洽,更不知道他们紧紧依偎坐在一起的背影在外人眼里有多么相配,成了两人感情融洽的最好证据。
仲大娘乐得直拍手,和自己的老闺蜜们不停低声说笑,想着小乔身边终于有了个会疼人的陪着。
三郎做事干脆利落,只有傻子才看不出他每次看向小乔,眼里那藏都藏不住的柔情。
翻好地后,接下来的播种又花去他们一整天的时间多日操劳,即便沈夷光也觉到一丝疲乏。
整日天不亮出门,披星戴月而归,几乎没什么时间想别的事。
算了算日子,也快到了何秀才还钱的时候,乔溪和沈夷光商量着再进城一次。
正说话间,墙角的黑狗忽然站起来不停挣动绳子,一边不停吠叫,整只狗显得十分躁动不安,甚至对往常一直陪他玩的岑儿也不耐,几次冲他威胁的露出尖锐利齿。
岑儿被吓到了,连忙后退好几步跑到乔溪身边,死死扒拉住他的衣角,表情很是委屈:“我只是想跟它玩一会儿而已……”
沈夷光扭头看了一眼,心中也是纳闷。这狗自打他们来后大半时间都很温和,对他尤其和颜悦色,每天见他必定摇着尾巴凑上来讨摸,欢欣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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