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做事不够周全,衣着打扮和要来典当的东西很不相配,就算是换一家当铺,只怕也会遇到类似的问题。
只是多去几家当铺,更加容易惹人眼,若是碰上那贪心又较真的,偷偷跟着自己回村打听了,只怕又要生出更多事端。
沈青深吸了一口气,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从另一个世界换来了金银财宝,便能顺顺利利换成钱,再顺顺利利过上幻想中的好日子。自己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贸然拿出和身份不匹配的财富来,就算没有招惹任何人,别人也会将他当做一只肥羊盯上!
就像这位当铺先生一样,自己以为借口编得很周全了——不,哪怕自己的借口真的编得天衣无缝,只要这人想占自己的便宜,就会想尽办法从自己身上咬下块肉来。
这个认知让沈青无比沮丧,冲淡了许多他昨日得到一大包珠宝、即将暴富的喜悦。此刻他只想快些处理完了事,也不愿再换一家当铺惹更多人的眼,便对掌柜的道:“死当。”
掌柜的也认真捏着镯子,重新细细看了一遍,又称过了重量。两只都是一两多一点儿的镯子,银锁则是三钱重:“这银子成色还不错,做工也算精致,死当的话给一共算三两银子给你可好?”只怕沈青因为刚才的事情不满意,又补充道:“我这价格已经是往高了给的,别家再给不了这个价。”
其实当铺里惯常是死命贬低要当的东西来压价,已经成了习惯话术。说银子成色还不错,其实已经是好得不得了了。
古代金属提纯技术和现代可没法比,朝廷规定缴纳钱粮的官方银子被称为“户部库平十足纹银”,又称纹银、足银,说是十足,按照现代的标准只有93.5%,与925银接近,离现代提纯的999银还差许多。
而这“十足纹银”,更多是作为一种计量单位的“虚拟银”,因提炼不易,市面上少见,没怎么流通。民间使用七成银、八成银是更常见的,只是算账的时候要折价,黄金亦是如此。
沈青自是不知道其中门道,不过他方才盯着过称,心里盘算了一下,约么着除去银子本身的价值,一样首饰额外给了一百多文。
他早上卖四担柴火,也才卖了一百多文。沈青不知道划算不划算,但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加之对这家当铺的观感不好,恐多留再生出麻烦,不欲多纠缠便应了下来。
掌柜的便拿出一个匣子,里面满是装得碎银子。在里面翻捡了一下,拈出一块银角子,是五两银锭的大半边,放在称上称过,刚好是三两整:似他这样常算账的商人,不仅能仅凭掂量就算出银子的重量,成色换算也能凭心算便得出,几乎能做到分毫不差。
沈青盯着他过称,见银子重量和成色都没有问题,便接过当票和银角子揣进怀里,迅速离开了当铺。
没走多远,沈青便察觉到有人偷偷跟着他,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当铺派来的!好在他常在山里走,还跟着老猎户学了些追踪、掩藏的本事,加上对方也不是什么专业跟踪的人,没费多大力气便把人甩掉了。
只是这件事让沈青更加的生气:这世上的坏人怎么那么多!他根本没有招惹他们,只是不愿意被坑、被压价、被吞了东西,就要被人盯上,被人跟踪,何其可恶!
难道他就应该老老实实任人欺负?!别人要压价他就得受着,别人要私吞他的东西,他就得老老实实让对方拿走?
可这世间还偏偏真有这样一号人:没有捡着钱就算丢!没占到便宜,就算是自己吃亏了。倘若有人不肯让他占便宜,甚至还会恼羞成怒!
刚才那位当铺先生,还真就是这么一种人。既没有低价得到手镯,又被一个哥儿折了面子,让他更加恼怒愤恨,这才让伙计偷偷跟着沈青。
眼瞅着没多长时间,跟出去的伙计就回来了,摆手道:“跟丢了,你别说,一个哥儿,脚程倒挺快,三转两转的就不见了人影。要不是有心防备着咱们,就是对这片儿还挺熟悉。” 想了想又道:“但肯定不是住这附近的。这个头模样的哥儿可不多见,从前没瞧见过。”
掌柜的摇了摇头道:“罢了,跟丢了就跟丢了吧,这笔买卖做得也不算亏。”他嘴上说着要给沈青一个高些的报价,也是唬沈青不懂行情。这样精致又成色好的首饰送到府城的店里去,转手价格就能翻一倍,他们还是有不少赚头的。“何苦跟一个小哥儿置气?”
当铺先生却不愿意罢休:还正是因为对方是个小哥儿,才格外憋屈!他竟连一个哥儿也辖制不住了,让他在店里失了脸面:“你信那东西是他的?就算不是他偷的,也必然有别的来历!万一他手里还有别的东西呢?”
这话倒让掌柜的心中一动,他虽懒得和一个小哥儿置气,但若是盯着沈青有更大的利益可得,倒是不妨试试。就算最后没有,只是费些人力而已,也损失不了什么。
可若真让他猜对了……掌柜的眼中闪过精光,吩咐道:“好在就像他说的,那样相貌的哥儿确实不多见。让街面上的人留着点心,再遇见了给我把人盯住了,看看他家是哪儿的。”
若真像他说的是家里给准备的嫁妆还则罢了,倘若东西另有来历……凭这哥儿再硬气,他们也有法子让他把东西吐出来!
而此时,被当铺几人惦记上了的沈青,也已经想到了应对的法子。
估衣铺子里,沈青选了两件七八成新的好料子外衫,都是苗氏合穿的尺寸,老板娘坐在一旁嗑着瓜子,不禁夸赞道:“你这哥儿眼光倒是好!这批衣服都是刚送到我这里来的,收拾得干干净净,原是县丞老爷家里的下人换下来的旧衣服。别看是府里下人穿的,都是好料子、好做工!”
大户人家的下人,每季都有做新衣服的分例。得了新的,有些会精打细算的人便偷偷把往年的旧衣拿去卖了换钱。沈青看中的这两件还是管事媳妇换下来的,一件绀青色葛布面儿的,一件黛紫色粗棉布的,都是挺阔又耐磨的好料子。
黛紫色粗棉布那件还夹了薄薄一层棉花,拿不同颜色的布料滚了边,瞧着就比普通人家穿得精致。再有,这在大户人家做近身的管事媳妇的,头一件要求就是干净,身上不能有什么虱子跳蚤,唯恐传给了主子。这衣裳自然也要比平民家里收来的洁净让人放心,关键还便宜!
这年头,衣裳布料都是硬通货,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便拿两身衣服去当了是常事,因此也滋生了一个行当:卖估衣。
就说沈青此时所在的这一条街,全都是做估衣生意的。好些的,有个铺面遮风挡雨,差点的,就在路边摆个摊子,摊主站在一旁大声吆喝。如今入冬近年关,有人怕冷需要添件厚衣裳;有人过年买不起新衣,买件估衣也不错;有人连置办年货的钱也凑不出,只能来卖几件衣裳过年……
有买有卖,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不绝于耳,十分的热闹。
沈青也觉得这两件很好。虽是估衣,却不知道比他和苗氏的衣裳好多少倍:他们在老沈家的时候,多少年没穿过新衣,都是拾别人的破衣服,补了又补、拼了又拼。
若真做两件新的,也不是做不起,只是忽然乍富,难免让村里人看见议论几句:怎么日子艰难的母子两个,忽然就阔起来了?又生出许多麻烦来。
当下便让老板娘将这两件给包起来,又翻找着自己能穿的。
他身量比一般汉子还高些,通常哥儿穿的衣服比在身上短好大一截,老板娘看着也挺为难,帮着翻找起来:“怕是没有你能穿的尺寸呢,”她打量着沈青的个头,翻出几件汉子穿的衣服来:“要不你拿这样的,回家自己改改?”
哥儿和汉子的衣服款式是不一样的。汉子可以穿短褐,哥儿的衣服就要像女子一样,上衣长到大腿、膝盖的位置,把腰臀宽宽大大的遮住了,不能贴着身体露出曲线来。否则就是不知羞耻、勾引汉子,便是最穷的人家,也不敢省那二尺布料。
因此老板娘拿的也不是短打,而是几件长衫道袍。
沈青原就有这个打算,老板娘主动提及,倒省的他自己找借口。接过一件豆绿色的道袍往身上一披,让老板娘都眼前一亮:若不是眉间那颗孕痣,这身量这样貌,活脱脱一个俊俏的书生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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