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解家兄妹和新被买来的下人,头一天到了陌生的环境,自然更加忐忑了。
牡丹引着他们选屋子。自然先让明显与众不同、约么是主人妾室的解家兄妹先选。初到陌生之地,解家兄妹不想分开,便选了个一明一暗的套间,解诗筠住在里头的暗间,解觅云便住在外头明间的榻上,两个原本解家的女使则选了他们旁边的一间耳房,此刻却也和兄妹两个挤在一处。
这两个女使原本都不是伺候这兄妹俩的,一个叫香兰是在解觅云嫡母身边做一等丫鬟,另一个在解觅云祖母跟前伺候,名唤如意。但家中逢难之后还能在此处重逢,便是从前不算十分熟的几人也别有一番亲近。
祖母年纪大了,刚下狱不久人就没了。他们的嫡母、姨娘们,如今也不知道被发卖到了何处。
“我被送过来的时候,只知道大小姐和三小姐被送去了府城的教坊司。夫人和姨娘们年纪大了,教坊司不收,之后便被人带走,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解觅云听着香兰带着哭腔的叙说。大姐和三姐是他们兄弟姐妹中姿容最好的,解觅云此时倒要庆幸自己相貌逊色了。他其实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父亲究竟犯了什么罪,是真的罪有应得,还是被冤枉。那些都是汉子们在外头做的事,他别说参与,连晓得都不晓得,然而一朝事发,他们这些内眷却要一起下狱吃瓜落。
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基础的家具之外什么都没有。不多时,牡丹抱了两床被褥送了过来。
牡丹原本就是个农家哥儿,没见过什么世面,甚至和沈青接触的都不多。第一次见到解家兄妹这样的人物,又是好奇又是局促,偷看了解家兄妹几眼,放下被褥也不说话,低着头又跑了出去。
香兰止住了哭泣,微微蹙着眉瞧着牡丹跑走的背影,低声道:“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家,好生没规矩,连句话也不会回禀。”
解觅云沉默半晌,才道:“我如今的身份,让人如何回禀,如何叫人呢?”
奴仆不奴仆,妾室不妾室。那位公子既没有向府里的下人介绍他和妹妹的身份,却又让两个女使继续过来伺候,实在是尴尬的很。这种情况,哪里好挑人家的理?
听闻解觅云这样说,香兰也沉默了下来。如今不是在通判府了,她们家小少爷和小姐,也不再是少爷小姐。
倒是那个叫如意的心里更有成算,之前便偷偷和牙行的人打听过沈青,沈青挑人的时候也表现的比较积极:“听说这位公子是从外地来此处探亲,照顾接济他姨母的,结果他姨母日子过得很不好,这才在这边多留了些日子,方才那个哥儿也是新买没多久的下人,不懂规矩也是正常,不像咱们家里,新来的丫头得嬷嬷教上一两个月,才能上主子跟前伺候。连带这宅子也是为他姨母新置办的。我瞧着,那位公子在外地的家业,不知道有多大呢!”
他们方才也看到了沈青托金牙人送给主簿大人和书办的礼,属实是不轻!琉璃和玛瑙他们从前在通判府不是没见过,可单说那琉璃杯子,且不论净度比起沈青拿出来的差远了,原先也就只有老太太、老爷、太太每人房中有一套,几位少爷小姐都用不上呢!
那位公子的根基不在这边,只是来这安平县接济亲戚就舍得下这样的血本,本家不知道有多富有!她看了看魂不守舍的兄妹两个,半是安慰半是劝导:“咱们府上已经是这样了,从前的日子是不敢想了,小少爷和小姐该抓紧现下的机会才是!若是能讨好了那位公子,就留在安平县做个平妻如夫人,再求了公子把散落在他处的亲人赎出来,一家团聚是正经!”
其实以如意看来,沈青的财力如此丰厚,人才模样又高大英俊,便是他们家没被抄没之前,通判的庶子庶女下嫁给这样的富商才俊,也称得上一句般配。只可惜现在正妻做不得,只能委屈她们家少爷小姐为妾室。
方才沈青买她和香兰,并不是随便选两个解家的人来伺候解家兄妹,而是仔细询问了她们都有什么本事。香兰跟在太太身边,识字又懂管家之事,她在老太太身边也略懂一些,还会一手不错的绣活儿,这才被选中了。如意猜测着,这位公子是有心在安平县也置下一份产业,这才选的都是能人。
这些商贾在外行商,置下家业也是常事。她们家少爷小姐都识字,若是好好笼络那公子,生意上也能帮上忙,谋个平妻留在安平县,不比跟去本家做妾要舒坦得多?虽说平妻比正妻还是矮一头,可留在安平县两头大,里子和正妻也没区别!
这府里就只有几个粗粗笨笨的仆从,她和香兰也能借着小主子的势,一样做体面的管事大丫鬟!
这是他们如今能走的唯一一条顺遂的道儿了!
香兰听了这话,也在一旁劝道:“那公子生的一表人才,总好过……沦落花楼。”
解觅云心中乱的不行,低着头沉默不语,解诗筠也一样没个主意,只是想到不知被卖去哪里的姨娘和姐妹们,心下已被如意说动了五分,拉着解觅云的袖子:“哥……”
正纠结着,牡丹又推门进来了。这次是端了一盆热水,并毛巾香皂等物来给解家兄妹洗漱。
如意忙起身接了,见那盒子里放得竟不是常见的胰子,而是散发着淡淡香味,白白净净羊脂玉般的一块东西,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她有心多探听些府内的消息,便和和气气地主动搭话:“不知这位小哥儿如何称呼?我们初来乍到的,以后要仰仗你们照顾了。”
如意样貌不错,说话也轻声细语客客气气的,和牡丹从前在村里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他十分紧张的捏了捏衣角,低声道:“我叫牡丹。”
屋里其他人:“……”
虽说牡丹是很好的一种花,丫鬟用花做名字也很常见,比如香兰不就是芳香的兰花?可牡丹这种花还真是不常用在丫鬟身上,反倒是那花楼里的姑娘常叫这名字。
如意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难不成她看走了眼,那公子私下是个会玩儿的?竟有这样的趣味?“这名字是公子取得吗?”
牡丹摇了摇头:“这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公子人很好,允许我们给自己起名字,实在想不到了,公子也可以帮着取。几位如果有想叫的名字,可以先想好了,下次告诉公子,公子一定会同意的!”
在牡丹心里,沈青实在是个大好人。给他们吃喝待他们宽容,他不知道什么叫“尊重”,但是沈青第一次给了他给自己取名的权力,让他能够拥有一个自己喜欢的名字。
如意愣了愣。
解家兄妹也看了过去,瞧着牡丹提起沈青时扬起的小脸,解觅云忽然觉得,也许他真的幸运了一次,即便沦落到如此境地,也可以不那么狼狈的活下去。
沈青回了村里,作坊里二十几个人虽然没耽误干活,却也各个仰着脖子等着消息,生怕这第一批淀粉肠做得不熟练,贵人不满意。
得到了贵人十分满意,全部照单收下,县城的铺子不日就要开张的消息,大家都十分开心,干劲儿更足了。
沈青趁机把桂香婶子和燕子婶拉到一旁,先和燕子婶说了想让铁山哥进城做事的消息。
燕子婶也是村里和苗氏关系很好的妇人。虽然比不上连二婶打小一起长大又沾着亲,却也十分要好,从前还给过幼年时的沈青东西吃。
听到选了自家铁山进县城做事,燕子婶惊喜得不得了:“青哥儿不嫌你铁山哥人笨就成!有啥粗活累活,你尽管交给他,他别的没有,力气使不完!”
铁山哥人如其名,魁梧得像座小山,胳膊上的肌肉像是铁打的一样硬。沈青看中他,也是怕有那不长眼的在铺子里闹事,有铁山哥在也能镇得住。
虽说他和官府那边打过招呼,但有那消息不灵通的小地痞无赖找上门,又上哪儿说理去。
“不耽误您家里地里的活儿就成。”沈青笑眯眯道,从前帮过他的,他都愿意拉一把:“贵人家里有些事情,今日便到外地去了,县城铺子的事儿全权交给我,明日铁山哥便跟我上县城认认路,薪酬比照着石头哥,大家拿一样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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