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稻草上的傅芜生一直在咳嗽,他身上的被子破了好几个洞,棉絮变得薄又薄,那已经死了多时的小徒弟被他安置在地上的草席上。
屋子四处漏风,赏南站在屋子中间,感受着傅芜生感受的孤独和寂寥,感受着他越来越绝望灰暗的人生。
傅芜生就是在这个屋子里,送走了他一个又一个徒弟,现在他送走了最后一个徒弟,他觉得,很快,就要轮到他自己了。
挂念越来越少了,挂念慢慢消失了,正好,他也唱不动戏了,一句都唱不动了。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门忽然被人从身后打开,下午那群人冲了进来,“卷了丢出去,真是晦气。”
赏南看着他们穿过自己的身体,动作飞快地把傅芜生丢在草席上,草草一裹,带着那小徒弟,一起抬着丢去了外面的马路上。
雪在这一刻下得越发大了,赏南都快要看不清路了,他走下台阶,蹲在傅芜生和小徒弟身旁。
傅芜生的眼睛还睁着,睁得大大的,眼神死气沉沉,赏南大概知道傅芜生在想什么。
赏南也无法触碰到对方,他只能一直蹲在对方身边,良久之后,他无法控制的,哽咽了一声。
傅芜生死在大概是凌晨的时间段,他眼睛到死都还睁着。
魇太真实了,真实得仿若赏南直接参与了傅芜生人生的最后阶段,但他束手无策,他知道这是魇,傅老师现在一切都好,可这些都是傅老师经历过的。
赏南伸手去摸傅芜生的脸,他以为会直接穿过去,但手掌下的冰凉冷硬是真实的。
傅芜生的身体冷得像动冻了好些年的冰块,他死了,死在赏南眼前。
.
魇结束得异常突然,保姆车已经开到了酒店门口,周立靠在车窗上打瞌睡,司机还在听路况广播,赏南身上穿的不是什么大氅,依旧是化妆间里穿出来的短袖,或许,是傅芜生不想他在魇里受冻。
那样的冷,傅芜生自己感受过就行了。
周立不明白赏南为什么哭了起来,他睡梦中听见压抑的哭声,以为自己在做梦,正好外面一盏车灯打过来,他醒了过来,看见赏南把脸埋在膝盖上。
“你怎么了?”周立慌乱不已,“你做梦了?”
保姆车停在了停车场,车一停,司机就走了,赏南摆摆手,对周立说道:“你先回房间,我等会回。”
周立不放心,可也毫无办法,“你有事给我打电话。”没谈过对象,刚刚也没用手机和谁通过话,那是为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的周立没有听赏南的回房间,他蹲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打算等赏南一起,他不放心。
[14:又被魇了?]
[14:他让你看见了什么?]
赏南把眼泪全擦在了手臂上,“他让我看见他怎么死的。”
[14:好狠的心。]
赏南觉得自己只要冷静一会儿就会好,他亲眼看着那些人无所谓的吊死一个小孩儿,亲眼看着傅芜生咽气,他无法立刻缓过来。
14安安静静地陪着赏南。
车门是滑动的,被人从外面拉开,外面的热气袭进来,赏南以为是周立又回来了,头都没抬,“不是让你回房间?”
门被关上,赏南感觉到自己旁边的位置坐下了人,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对上傅芜生莫名很深情的眼神。
“傅老师?”看着傅芜生,赏南有一种对方又活过来了的错觉,他眼泪掉下来几颗,却不知道该怎么装作若无其事。
傅芜生从口袋里掏出了纸巾递给赏南,赏南把纸巾攥紧。
车内还开着灯,只是不够亮,傅芜生五官模糊不清,光影只落在了他的眉骨和鼻梁上,拉出几道不规则的光斑,显得他极为冷情。
整个车内,赏南的眼泪最亮了。
良久之后,傅芜生又从赏南的手中拿走了纸巾,他把纸巾叠了几道,替赏南擦拭掉眼泪,变得潮湿的纸巾被他重新放回口袋中。
“是因为看见我死了,所以才这样难过,是吗?“傅芜生唇齿微启,语气好似风雪过后的春暖花开,低声在车内响起。
第90章 魇 [含15W营养液加更]
赏南不太知道怎样去控制自己的眼神和面部表情了,更加无法对傅芜生的话做出回答,他的大脑暂时性地停止了思考。
脸上的眼泪已经被擦掉,但眼泪途径过的皮肤比其他部位要显得紧绷些许。
可赏南觉得自己的整张脸,自己的背…都是紧绷的,总不能是他被眼泪淹没过一遍。
“这……这样啊。”赏南干巴巴地说道,但这个反应似乎好像或许不太正常,他应该表示出害怕的,“什么?”他装作惊讶和有些恐惧。
可他是演员,他对面的傅芜生也是演员,而且还是拿过奖杯的影帝。
赏南的演技在傅芜生眼中就像刚上电影学院被要求上台表演作业的大一新生,稚嫩得有些可爱,也有些可怜。
赏南看出对方的眼神变化,隐藏在淡然底下的浓浓兴味和探究,他决定亡羊补牢一番,“为什么您会知道我做的梦?”
傅芜生始终直勾勾地看着他。
像是在不急不忙地说:“试试看,试试看能不能编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情节。”
“我梦见,有个小孩死了,被人套在房梁上,后来看见了您,您从屋子里跑出来,摔了一跤,晚上的时候,您也死了,然后我就醒过来了。”
“不久前,您和我说,说您曾经有师父,说完和您最小的徒弟很像……”
赏南话音一转,“那小孩儿是您的徒弟?为什么我会做这样的梦?为什么您会知道我做了什么梦?”
他这副模样看起来比之前的演技要好多了。
傅芜生的眼神不再变化,他也没直接回答,“你知道我最大的秘密,怎么办?”
赏南看着对方,喉间像是被一个石头堵住,堵得严严实实。傅芜生语气轻飘飘的,就像刚刚那场不断从天际上挤出来的雪花,姿态优雅的,庄重缓慢的,掉在死去的傅芜生的睫毛上。
男人抬手,赏南下意识往后退,他不害怕傅芜生,但……在这样逼仄狭窄的车内空间中,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傅芜生的手没有落到赏南身体的任何地方,而是摁亮他脑后照明灯的开关,“啪嗒”一声,赏南的视野就变的清晰了,他颤抖地抬起眼,目视自己前方的男人,准确点说,是前方的死人,赏南倒抽一口凉气。
刚刚雪地中傅芜生出现在了他眼前,深凹进去的眼窝,被冻得青白的脸,看起来坚硬得像两片石块的嘴唇,他睫毛上还有尚未融化的雪花。
不知道什么时候,赏南的后背已经贴在了车门上,他眼睛睁了太久,眼皮发酸,等眨了一下眼睛之后,傅芜生的面容已经恢复正常了。
“傅老师,我刚刚看见您……”
“我现在是在做……做梦吗?”装傻是门技术活,赏南真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表情到底有多令人假模假样。
“太假了,赏南老师。”傅芜生轻叹一声,他手指按在灯的开关上,本就不算明亮的灯光骤然消失。
赏南先是感觉到那只本来暂留在开关上的手直接从后方绕来了他的脑袋,不算很凉的手掌,可也谈不上有什么令人舒适的温度,总之,比人类的体温肯定是要稍低些许的。
他微微侧脸,看见傅芜生衬衫的袖扣是蓝色宝石的材质,很小的一粒,闪烁着冰冷神秘的光。
接着是两腮被轻轻捏住,他的脸被迫扬起来,五官暴露在傅芜生的视野中,赏南怔怔地看着对方。被掌控,但又不是完全被掌控。
赏南以为傅芜生会直接亲下来,14没有做声,他有些以为这是另外一个魇。
傅芜生慢慢凑近,他凑得越近,赏南的睫毛颤抖得更厉害。
“这一行,不干净的人和不干净的事都比较多,我知道你也肯定见过不少,你很尊重我,我能看得出来,”傅芜生说完以后,顿了稍时候,他神情克制,“赏南,我有些喜欢你,以后还会更喜欢你,你愿意以恋爱为目的,和我相处一段时间吗?”他眸子黑漆漆的,看起来像是能将整个黑夜都整个吞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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