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至今为止,严之默从他口中听到的词句,加起来还不到十个字。
而此时,他也只是沉默地递上一封信。
需要由钟叁传递的信件,是由何人所书,不言自明。
严之默见对方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当着他的面拆开了信封。
舒王桓元嘉的一手行草大开大合,力透纸背,写时应当较为仓促。
好在严之默现在早就看惯了各种毛笔写的连笔字,并未费太多时间辨认。
信中内容,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王爷竟已主动请缨,领兵出征北戎?”
桓元嘉乃仅余的嫡出皇子,如今若老皇帝真的抱病在床,那当下便是册立太子的关键时期。
各方势力必定各怀鬼胎,稍有不慎便是丧命之祸。
桓元嘉却在此时披挂出征,可谓是自愿从皇权斗争的中心退出。
钟叁没有回应,可严之默从他的神情看出,他大约也对舒王此行,甚是担忧。
舒心后面则写到,自己此番出征,结果未知,若是凯旋而归,便可如约接走明哥儿。
若是遭遇不测,他也已同暗卫交代好明哥儿接下来的去处,令严之默与姚灼夫夫不必为此担忧。
此外,信中还提及严之默上次与他所谈及的一些看法,感慨若严之默日后愿意入仕,定也是国士无双。
严之默看完后,半晌默然无语,才将信件重新叠好,交还给钟叁。
想必稍后,对方就会将信件销毁,不留痕迹。
至于严之默,也不会去留存一封与舒王来往的信件,不然日后怕是会遗祸无穷。
钟叁转身欲走,却被严之默叫住。
“钟大人,记得上次听闻王爷提到过,担心入冬后大军粮草不足。如今,既然是王爷领兵,在下也想尽一番心意。”
钟叁停下脚步,用审视的目光看向严之默。
在严宅附近待命日久,他的职责除了保护明哥儿之外,也会搜集关于严之默的情报。
虽然知道自家主子智多近妖,然而,钟叁身为暗卫,除了主子之外,绝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所有人在他面前,也没有任何秘密,只要他有意探听。
观察至今,严之默却多次出乎他的意料。
他亲眼见到石坎村令人惊掉下巴的收成,也见到了据说是严之默发明的农具,颠覆了自己的想象。
且石坎村上次得了县令的赏赐,宣告完工的道路,也与过去的土路截然不同。
明明是以灰色的泥浆浇筑的,可风干之后,却坚硬无比,雨淋不塌陷,平坦非常。
种种创造,竟都源于一个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的乡野书生。
直觉告诉他,严之默的出身必定不凡。
可任由他如何调查,都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严之默耐心等待,察觉到钟叁鹰隼般的视线,像X光机那样把自己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可以。”良久之后,终于等到了下文。
既然钟叁这么说了,就是严之默一旦准备好,他可以安排协助的意思。
每每大军开拔,途经之处,都会有一些富商在当地官员的号召下捐钱捐粮,哪怕只是做做样子。
故而严之默此举,不算突兀。
他打算花钱买一批粮食和棉衣,此外,再将自家地里收获的玉米磨成面后捐出,玉米面很是耐吃。
在粮食不够时,哪怕烧上热水,冲一碗玉米糊糊,也可勉强凑合一餐。
家里还剩一下商城买的金坷垃肥料,赶在一个月内,还可以用大棚种出一批土豆。
若是可以,他还想号召双林县的其它商户,也捐赠一些粮食与棉衣。
这些加在一起,基本算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这不仅是帮助舒王,更是为了大军能够旗开得胜,守住长平城的关卡。
不然,将来真的战火蔓延,九州涂炭,什么金手指在这些惨烈的现实面前,都是苍白至极的。
……
或许是将严之默筹措粮草棉衣的辛勤看在眼里,钟叁也时不时与他分享一些大军的消息。
而在钟叁的默许之下,这些消息全都经过严之默的转述,到了明哥儿的耳朵里。
如今距离初遇明哥儿那时,已经快过去半年光景了。
小哥儿正在长身体的年龄,过去营养不足,如今成天肉蛋奶三管齐下,抽条长高,显得像是个大孩子了。
严之默并不拘束他出门,只是由于身份缘故,他自知还是少抛头露面为佳,大部分时候,还是只在院子里活动。
严之默每每看到明哥儿,都会想到舒王的那封信。
显然若将舒王归为朝堂中的一方势力,那么明哥儿的母家,至少是和舒王曾属一个阵营的。
后来不知为何,明哥儿被送出宫中,流落在外,舒王一直在四处寻觅,就是为了重新给与他自己力所能及的庇护。
若舒王有一日登临九五,那明哥儿定能被迎回宫中,恢复身份。
若非如此,怕是他就要在暗卫的护送下,过一辈子隐姓埋名,担惊受怕的生活了。
思来想去,严之默最终还是在粮草备齐,即将由钟叁安排的人押送出关时,将一封摸起来厚厚的信封,郑重其事地交付出去。
“钟大人,信中所书,乃机密要事,请务必交给王爷,令他亲自拆阅。若路遇变故,请毁之。”
钟叁知道严之默不会故弄玄虚,他既如此说,保不齐信中当真是什么可以帮上王爷的妙计。
他掂量了一下信封,揣进怀里,只留下八个字。
“人在信在,人亡信毁。”
下一刻,他破天荒地给严之默回了个礼,不待严之默说什么,便闪身投入夜色,很快消失不见。
严之默仰头看向天边弦月,几朵云彩倏忽而过,将月亮短暂遮住一瞬,又再度散去。
寒风之下,光华满院。
……
当人们觉得这一年匆匆而过,上一次过年仿佛还是前不久的事时,旧年的腊月已经来了。
这个冬天比往年都冷,元宝和如意成日里惴惴不安,总担心合阳府会和他们的老家一样,突发雪灾。
而书院里,学生们聚在一起谈论的,尽是些朝局与边关之事。
舒王并无多少领兵经验,可作为太子的热门人选,亲身至前线,的确鼓舞人心。
前线大军传回的军报,输赢各半,可见战事焦灼万分。
抛开这些不谈,人们最担心的还有另一点,那就是若是皇帝驾崩,便是国丧,到时科举必定再遭推迟。
国丧期虽只有三年,可种种变故加在一起,再多拖延个一两年都是有可能的。
一辈子就这么长,很可能原本能考上的,这么一拖再拖,也没有希望了。
整个书院上下,人心惶惶,连带县城惨白的阴天,都好像透着肃杀的气息。
按理说,严之默对待科举的心态最为佛系,他该是在这种情况下最淡定的人。
奈何最近严之默的心情,实在与淡定二字无关。
算着日子,姚灼怕是随时可能生。
可又不能提前在书院请了长假,回去日日等待,就算书院可以允许,姚灼也不答应。
于是每一日严之默都在忐忑中出门,若是直到回家时这一天都无事发生,才算松了口气。
然而这孩子大约随了两个爹,真不是个急性子。
一等再等,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腊月二十三,小年。
书院正式休沐,直到过了十五才复课。
家中铺子与工坊,去年也是小年这日放的假。
不过今年生意好,便想着再多开上两日。
店里烧着炭火,温暖如春。
楼上雅间里,有两三家小姐与贵君聚在一起,一边品茗试香,一边摆弄钩针与绒线。
严之默如今少去店里,既然这次赶上书院休沐,便去铺子里坐了一日,理了理账目。
方二娘在一旁将严之默看过的账本收起,放到箱子内封存,外头北风吹动窗框,发出细微的噪声。
“起风了,怕是晚些又要下雪。”方二娘道:“东家,您还是看完早些归家去,免得真起风雪,路就不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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