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茶棚煮的面味道一般, 不好不坏, 姚灼不挑食且爱惜粮食,吃得认真。
严之默因为舟车劳顿,胃口不佳,尝了几筷子后就专注于那盘凉菜,目光也飘向了茶棚之外。
前日夜里刚下过雨,地面还湿润着,天气阴沉,不见太阳。
除了他们这一行,还有陆续进茶棚的二三散客,再无其他过路人。
不过这份安静并未持续很久,对桌的尤鹏海呼噜噜地扒拉完一碗面时,路口处又闪出一片人影来。
姚灼抬头见严之默没吃几口,正打算去问茶棚老板娘,能否添一个鸡蛋,起身前却也听到了外头传来的声响。
循声望去,见茶棚外很快聚集了一批人,衣衫褴褛,竟像是逃难的一般。
为首的一个老汉迈着晃晃悠悠的步伐,来找茶棚乞食,手里还牵着一个小童,约莫有个五六岁的模样。
茶棚老板却好似已不是第一次见到一般,当即不耐烦地驱赶了。
“我这都坐满了,也没有多余的吃食给你们!眼下可是有贵客,你们快走远些!”
姚灼看在眼里,与严之默对视一眼,咽下口中食物,顿觉食不知味。
也在此时,外头这群人的目光已经有不少落在了严之默与姚灼身上。
那群镖师都是佩刀佩剑,一看就是练家子,而严之默和姚灼虽在外打扮也低调,可那样貌气质过于出挑。
严之默在桌下牵住姚灼的手,叮嘱他这一会儿别独自离开。
姚灼乖乖坐好,却小声疑惑,“这会儿又哪里来的流民?也未听说何处遭了灾。”
严之默轻轻摇头,对面的尤鹏海与郑镖头也是满目狐疑。
但天灾人祸,皆是常见,若非如此,老百姓的日子也不至于那么难过。
所谓太平年景,也仅指的是不遭战乱之祸罢了。
再看茶棚老板那头,流民们不甘心,齐齐聚上来缠了半天。
最后是老板娘看那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不忍,拿了些粗粮饼子和水出来,让他们都抢去分了。
严之默注意观察着,这批人大约是都来自同一个村子,隐隐以那老汉为首。
得到食物后,也是优先给队伍里的老弱妇孺吃的。
而且听口音,应是南地的。
远远见他们到了茶棚附近的一棵大树下,围坐起来分吃少得可怜的粮食,严之默叹了口气,低头吃起了自己的面。
过了一会儿,茶棚老板来给他们这桌添茶,还送了一碟小菜。
他迎来送往多年,一眼就看出这一行人里,这一桌的才是领头的。
只怕他们也是气性大的,一会儿来寻小店的晦气,那可就不得了了。
遂走过来,客客气气赔不是道:“这群流民吵嚷,打扰了几位客官用饭,小的给各位赔个不是。”
尤鹏海和郑镖头看着就五大三粗,抬个手都要吓得人退三步。
最后还是严之默接话道:“掌柜的无需担忧,我等也只是过路客而已,此处人来人往本是常态,谈不上打扰。”
茶棚老板一看这位老爷是位明事理的,顿时放下心来。
严之默转而又问,外头那些流民来自于何处。
茶棚老板知无不言,当即细细说来。
原是再往南走的永平府,半月前连下了数日暴雨,河水水位暴涨,直接演变成了水灾,冲垮了沿岸无数村落。
更别提刚刚春耕播种过的田地,更是直接淹没在了洪水之下。
而今粮税本就高昂,今年又注定颗粒无收,朝廷也无甚作为,拨下来的赈灾款寥寥无几,也不知是不是都进了当地官员的口袋。
当地人走投无路,或是去外乡投靠亲戚,或是自行去地主家卖身为奴,也有这两条路都选不了、不愿选的,选择背井离乡,谋一条生路。
“永平府人口众多,此番遭难的不知有多少,光这四五日里,我都见过三拨了。小店也是小本经营,哪里有那么多余粮去施舍救济,更别提若是让他们得了好处,难保不生出歹心啊!”
茶铺老板说得也在理,他们开门做生意的,还需小心谨慎为上。
何况这驿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真闹出什么乱子,官府衙差赶也赶不及。
很快吃罢一顿饭,他们要预备启程了。
严之默率先去掏钱结了账,又多要了一些包子令茶铺的人包起来,给那些镖师路上吃。
尤鹏海和郑镖头推辞一番才收下,直说无需这么客气。
而姚灼则偷偷给茶铺老板塞了一些铜板,让他们晚些时候,可以再给那些流民一些粮食。
老板娘看见那一吊钱,忙道用不了那么多,最后只留了二十文。
姚灼见他们不贪图这些钱财,便知他们也是老实本分的,应当会依照自己说的做事,这才放心地离开。
一大帮人离开后,茶铺一下子就空了。
茶铺的人直到他们走没影后,才又拿了些食水递出去,说是方才在这里吃茶的老爷与夫郎赏的。
如此既全了心意,也免得这群人中,有人贪得无厌。
一时间,大家纷纷在原地叩首,感谢已经离开此处的恩人。
之前茶铺老板娘给的粗粮是不太够分的,但加上新给的,差不多足够人手一份。
老汉见村里人都有饭可吃,至少又能撑上好几日,走上百里地了,欣慰地抹去两滴老泪。
片刻后,他把自己那份饼子掰下来一块,看样子应该是打算分给谁的。
然而在他左右前后看了一圈后,却是一下子慌了。
“你们谁瞧见明哥儿了?”
村民们纷纷左顾右盼,不少人接话道:“不曾看见。”
“真是奇了,刚刚不是还跟着您老么?”
“是啊,我方才还瞧见了,就在那头坐着!”
又有人去问茶铺老板夫妻,对方一听是在找刚刚老汉领着的小童,也说没看见往哪里去了。
此时,有人提出疑问道:“这荒郊野岭的,他一个孩子能跑到哪里去,我看啊……会不会是被方才那帮人给绑走了?”
这猜测立刻遭到反驳,“人家贵人要他一个皮包骨头的小哥儿作甚,你刚吃了人家施舍的饭,转头就编排起人家!”
“哎!爹!你打我作甚!我不就是说说!”
老汉找了几圈,确信那小童是不见了,只得回到原地,佝偻着后背,面露忧色。
身后有妇人劝道:“村长,要我说啊,您也别惦记了,咱们对那孩子,也是仁至义尽。这一路上,您把他当孙儿照顾,有您一口吃的,也没少了他的!那孩子鬼精鬼精的,兴许是自己跟着跑了呢。”
村人七嘴八舌,也有不少骂那孩子是白眼狼的。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办法。
老汉最终接受了这个事实,很快他们这队人休整完毕,便也三两搀扶着,朝着官道继续前进了。
……
当夜,同庄镇。
这镇子比白杨镇还小两号,据说以糊纸灯笼闻名,却只有一家像样的客栈。
严之默与姚灼照例要了天字号房,进去以后发现一应家具都颇为陈旧,被褥也隐隐有股霉味。
“这客房居然还比先前住的贵上两成,这越往南走物价越高,真是不作假。”
出门在外才知人家为何都要说穷家富路,花着比在家里贵几倍的钱,还享受不到一样的生活质量。
虽只是凑合睡一晚,可姚灼也受不了那被褥。
便让元宝和如意去马车里,把自家的搬上来,将这里的全都换了。
本想再把窗户支开散一散屋里的味道,最后只打开了一条缝,又加紧关上了。
“晚上还挺冷的,别是又要下雨罢?”
姚灼搓了搓手,被严之默一把牵住。
“快坐下歇歇,晚上还没吃饭,我看不如一会儿收拾完了,咱们去镇上逛逛?这家客栈的客房如此,怕是东西也也难以下咽。”
两人正商量着一会儿的行程,就听屋外楼梯“噔噔”一连串的响。
很快,如意就推开门,因跑得快,气还没喘匀。
“老爷,夫郎,尤镖头请您二位这会儿下楼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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