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被一击毙命,护院精兵有短暂的怔愣,等回过神来,便是一齐朝他攻去。
季晟握着刀,眼底似是有血色蔓延,就连无上与断魂双刃,也好似感觉到主人杀意,发出低沉而战栗的嗡鸣。
刀剑相撞声不绝于耳,洛闻心蜷缩在廊下,瑟瑟的发着抖。
眼前不断的死着人,随便一眼望去就是尸体。
他忍不住要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可、可那里面有季晟……
这么多人,季晟会不会死掉……
头一阵一阵的晕,他抬头看了着天边那轮残月,只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噩梦,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他神思涣散,身体又难受的紧,等一支箭直朝他而飞来,他根本没有半点力气能够躲开。
季晟一眼扫到洛闻心那头,瞳孔一紧,心神大乱,可他一人应对数百人,无暇分身,忽的另一道黑色身影从墙那头跃了过来。
那人一身黑色劲装,脸蒙黑色布巾,露出来的一小片皮肤微黑,手握一柄弯刀,利落的替洛闻心挡下了方才那刺来的一箭。
挥刀将箭斩成两段,这人才向季晟的方向叫道:“主上!”
正是已有近两月未见的孟桥。
他形容狼狈,身上四处都灰扑扑的,可此刻看到季晟与洛闻心二人,眼睛却十分的亮。
季晟长长吐出一口气,定定看他一秒,略一点头,未多作答话,只道:“护住他!”
整个北炀王府,顿时是火光大盛。
第58章
三更天。
两匹马的马蹄声交错着踏在曲折小道上。
孟桥骑着他的红影, 紧紧跟在踏雪身后,一步不敢落下。
虽是保全了一条性命,但那些王府私兵并不似寻常江湖人, 一场恶战, 二人一同将北烊王府变成了一片血涂地狱, 他身上却落下了四处大伤、六处小伤,以及无数个细小伤口。
几处大伤均已点穴止血,于性命无碍, 但伤口仍旧太密太多, 到底是虚弱的。
左边手臂被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拉动缰绳间, 血还在汩汩往下流。
是疼的。可再疼,也只能咬牙忍住。
更何况, 他所受的伤, 同季晟比起来,又是算不得什么。
孟桥抬眼望去。
男人腰背仍旧挺的笔直,衣衫却早已被血浸透,整片后背都蔓延着血色。
自同季晟一道以来, 孟桥还从未见他受过这么重的伤。
孟桥深吸一口气,用力一夹马腹, 驭着红影前去与踏雪一道并齐。
侧眼望去, 男人唇色隐隐有些发白,但又并无半分颓败之意。
他怀里抱着一个人,那人身形纤瘦娇小, 被男人的手臂紧紧箍着, 几乎快整个塞进怀里。
那人眼睛闭着, 巴掌大的一张脸在残月冷辉下愈发显得惨白, 身上虽是没看到有任何一处伤口,但他那模样,看起来却不比季晟和孟桥二人要好到哪里去。
“主上……”孟桥移开眼,咬牙道,“都是我学艺不精,被那伙流寇所伤,不得不暂且找了一地方疗伤,耽搁了与你们汇合。若我当时也在,断不会让洛公子被带……”
“多说无益。”季晟冷声打断他,夜风将他衣袍卷起,能看到他裤腿上也有一大片暗痕,有粘稠血液在往下滴,“走。”
孟桥闭上了嘴,默默点了点头,刚要加快速度,拉缰绳时却不知道牵扯到了哪块皮肉,痛的他低低“嘶”了声。
季晟看他一眼,“撑得住么?”
孟桥在赶来北炀王府之前就被那伙东渡来的流寇伤的不轻,不然以他谨慎的性子,也断然不会这么久没来汇合。
方才那场恶战,又让他本已愈合的伤口裂开了不少。
孟桥捂住胸口,只觉得伤处的痛意像是要炸开了,连同说出来的话都断断续续,“还、还行……”
季晟忽而拉住缰绳,稍作思忖,道,“你找个地方待着,自己疗伤。”
孟桥愣了一下,“主上,那您呢?!”
季晟低头看一眼怀里的人,道:“去遏云谷。”
孟桥所受的都是皮肉外伤,且未曾中毒,策马颠沛对他伤口愈合没什么益处,还不如干脆寻一静处自行修养,以孟桥的功力,应该不过半月就能恢复的七七八八。
但洛闻心现下这个样子——
季晟搂着他的腰,都只觉得怀里的人连胸脯起伏的动静都细微无比。
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必得见到了遏云谷老谷主,请他为洛闻心看过诊,才能安心。
孟桥听了他这话,顿时是连眼睛都睁大了,“可、可是遏云谷距离此处,就算再快马加鞭,起码也要七天……主上,您的伤……”
话音没落,男人便一抬手,扔给他一个什么东西。
孟桥手忙脚乱接住,只听他道:“或许还有余兵,自己小心。”
说完,男人便一夹马腹,带着洛闻心一路朝东疾驰而去了。
-
遏云谷在比琼州还要更靠东南的边上,自此一去,正如孟桥所说,是至少得七天才能到得了。
但踏雪似是也感觉到了主人的焦躁,蹄下一刻不停的飞奔,若非四蹄上都上了坚硬的马蹄铁,这般跑法,定要跑出血来。
季晟将洛闻心抱的很紧。
因为太过用力,背上被劈开的那条口子,又撕裂流出了血,浸透了衣衫。
季晟八岁被殷若佻带回献州教养,十五岁下山,行走江湖至今八年,不管是当年只身闯大漠也好,还是去年洛阳牡丹会也好,都未曾受过这么重的伤。
可他向来活的糙,活的没什么知觉,受再重的伤也是无知无觉的,好像都是在别人身上。
而他自己,只要还剩一口气,就总能再爬起来的。
殷若佻因为这点喜欢他,云岫却总爱嘲讽他是个“野人”,说他入世又不知世,既不懂人心又不懂情爱,既然这样,不如找张面具将脸遮起来好了,当个纯粹的恶鬼修罗,说不定还能免去一些麻烦。
季晟照做,后来便果真如此。
可世事变迁无常,不知道从哪天起,他就变了个样。
像被下了什么效力深厚的迷魂散,他的眼睛开始跟着一个人走。
他笑,季晟觉得心情舒朗;他皱眉,季晟便也跟着阴云密布。
若是见到他哭,那季晟便更是不知所措,像被当头棒喝了。
如今,看到他整个人仿若一张没有生机的白纸一般,软绵绵的落在自己怀里,季晟整个胸腔以左仿佛都空掉了一块。
怀里人的呼吸太轻,季晟担心他不声不响的死掉,于是隔上片刻,便拿手去探一探他额头,再探一探他鼻息。
洛闻心微微动了一动。
只是动作幅度很小,轻易很难察觉。
过了一会儿,似是无比的难受一般,嘴唇张了张,发出一点像在梦里一般的呓语:“难受……”
男人微微垂头,低声唤道,“心心?”
又用嘴唇在他冰冷的额头上贴了贴,“哪里难受?”
洛闻心却是又不说话了,好像方才那句话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只是身体愈发冰的厉害,已经隔了一层衣服抱着,都像是抱着块冰似的。
季晟微俯身,没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只是觉得马背太过不稳,他一手牵扯缰绳,另一手覆在少年后背,缓慢的往他身体里输送着内力。
这已是今晚的不知第几次了。
洛闻心的寒症似乎比以往的任何时候发作的都要厉害,往往是因季晟的内力刚暖起来一点,没过上片刻,便又凉下去了。
季晟便一次又一次的不其厌烦的为他取暖。
可内力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尤其男人今晚本就已经经历一番恶战,身上大小伤口无数,更是比平日里虚弱不少。
他也只是血肉之躯而已。
等身体感觉到了一丝暖意,洛闻心终于觉得舒服了一点。
可也只是那么一点点。
因为寒意一褪去,另一种隐藏在那之下的难耐却跟涨潮似的明晰了起来。
像蚂蚁在啃噬,极细极密的一种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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