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疼痛中失笑,这也能算是爱的一种么?
他用手掌扒了扒头发,自顾自去冲淋浴,而后带着满身水珠爬回床上,像条湿漉漉的卷毛狗。“你喜欢么?我们像这样,紧紧嵌在一起,就像是一块儿被造出来似的。”
“要是你别叫那么大声。”
埃洛毫无廉耻地在我耳边说:“我还没抱怨你的安静呢,亲爱的。”
“别那么叫我。”
“你想听我怎么叫?宝贝、小熊、我的蜜糖……”
“太恶心了。”
“习惯吧。”他吃吃发笑,强硬地把我紧紧拉进他怀里,“睡吧亲爱的。我会记得把你吻醒的。”
我报复性地揪住他的鼻子,因为肌肉无力,我的攻击无法带去足够伤害,埃洛给我带好被子,在我背后轻轻拍打,突然又像个慈爱的阿姊。
“睡吧。”
而就在此刻一阵无可名状的激情袭向我,要是此时我手里有把刀,他便再也活不下去了,可是我没有,我的命运继续回旋。
我看了看左手上的手表,指针荒谬地指在中午一点十五分,而现在绝不可能是这个时间。
我叹息一声,解开表带,把它放在我的枕边。
59、皮埃罗 18
丢掉道德限制后,你才能拥有自由。
摧毁、破坏、清除再建设,得先打扫出一片空地才能有足够空间去干别的。“你有的越多,双眼越盲。”埃洛说。工作、赚钱、购物,过上他们说的“幸福生活”。其实一个人怎么不能活下去呢?生存本身只要一点水和食物,以及足够容身的角落,可人更多的要为满足整个外界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而活动,那些来自父母、爱人、邻居、朋友、同事的凝视是无言的刺,要是他们认为你要有什么才能算得上美满,你就得有什么才行。与众人产生联系一方面意味着和世界绑定,不必担心自己消失得无声无息,另一方面你必须得托起那种凝视的重量。从这种层面讲,孤儿搞不好会更幸福,由于没人会追着他们负责。
某方面看我也赞同他说的话,可他的行为过为极端,在他看来摧毁是对我的救赎,通过毁灭我的世界架构、关系网络、我的一切让我实现净化,完全不在乎那是我辛苦经营多年的产物,没了那些,我的普通人生的计划难以为继。
他的理论都是空想。人不可能悬浮地活着、完全地与世隔绝,比如说,孤儿没有责任去负责,他本身则又会易陷入存在的虚无,终身渴求填补父母缺席造成的空白。就算埃洛那么说,他自己也不可能完全超脱,否则他为何要花心力把我关在这个地方。
自那次让步后,我们间的气氛缓和不少,起码在饮食方面他没再可以克扣我,其余照旧,我依然是无力地废人一个。我猜只有我保持这样毫无抵抗能力的模样,才能让他感到安全,既然双方都知道假如我一旦恢复体力,局面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太平,我是必定要跑的,他又必定不许,那局面非暴力不能解决。如今我手无缚鸡之力,哪里也去不了,他轻易便能将我制服,而不必忧心我逃个没影。
为了解闷儿,埃洛弄来了一批烟草,各种种类和牌子的都有,我们并肩倚在床头,埃洛赤着上身一根根地尝试,大多数他只消吸上一口便弃置地上,偶尔有喜欢的才肯多抽上一些。
“有时候,我倒蛮想回到马戏团去。”埃洛把烟卷夹在食指和中指间,往地面微微抖落烟灰,“那里生活地很简单,无非是吃、睡、训练、表演,人活得很干净。”
“那你为什么出来了?”
“简单……却挺无聊。”埃洛张开嘴唇,吐出一个残缺的烟圈,看它淡淡地化进空气里,把半支烟往我嘴边送了一送,“这个还算不赖。”
我犹豫一瞬,坚持自己用手接过来,试着抽了一口,说来好笑,几辈子来这是我第一次吸烟,初次只感觉满口烟雾呛得嗓子眼难受,立刻吐了出来。“我不喜欢。”我说,抬手在埃洛光裸的左肋下摁灭了烟头。
埃洛没有反抗,任我在他身上放肆,打着火机懒懒地给自己重新燃了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憋住了四五秒才徐徐吐出,好像挺享受的样子,“亲爱的,你就像马戏团里的大象,看着好似威武风光,从小给揍怕了、柔顺了,其实呢一步也不敢踏错,生怕挨一顿钩子和毒打。”
“胡说八道。”满屋子烟气缭绕,气味着实不算宜人,我望着自己被修剪得圆润平滑的指甲,慢悠悠地说,“又没有人虐待我。”
“你尽管否认吧。反正我知道,”埃洛像在讲一个睡前故事般柔和地说,嗓音中带一点烟熏火燎出的哑,“你骨子里就是要这个,你孤孤单单地站在那儿,等着有人带你去一场冒险,所以我来了。亲爱的,我们可以一路向前走,永远不必停下来,就算前面是悬崖我们也可以一直开下去,就像那部电影一样……身后有警察和其他人在追,我会给你一个吻,然后我们一起飞跃死亡。你看过那部电影么亲爱的?我们应该再一起看一遍。”
一派胡言。我们不是爱侣,并且永远也不会是。
埃洛翻身沉重地压在我身上,深吸一口烟扬起下巴强硬地用唇渡进我嘴里,薄荷味的烟气席卷我的感官,我错觉快要流下泪,他在我唇边厮磨,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的每一丝反应,没有拿烟的右手顺着喉结一路下滑,而后结实地按在我的胸膛,“要吸到肺里去,亲爱的。”他的话语轻得像一阵战栗,“让它杀死你一点,你才能爽。”
他好像一床温暖的沉甸甸的厚棉被覆盖住我。我尽力舒展开小腿,床单让我的脚踝感觉凉凉的,我想我一定被困在这里太久了,久得秋天都要到了,不然何以会这么清凉呢。
太平日子没过几天,他带回来一位瘦削的女士,双手缚在背后,埃洛把她一搡,她如一袋苹果般沉重地跌在墙角,惊魂未定,用一双狭长而妩媚的眼睛颤巍巍地打量我,我也打量回去。她穿着合身的黑色薄衫,洗到泛白的牛仔裤,简约却很趁她,有一种简朴的优雅,露趾的凉鞋外十个趾头都涂成熟樱桃般的烂紫的深红。她看起来很憔悴了,看得出原本画了黑色眼线和红唇,现在都已斑驳不堪。
我拧开一瓶水,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喝上几口,才开口问埃洛怎么回事。
“你也可以把她想成是个玩具。”埃洛说。
女人单薄的肩膀神经质地一抖,喃喃道:“不要杀我。”
我拧着眉问,“你跟她又有什么过节?”
埃洛暧昧地避开回答,将薄而锐利的银色剃刀在手中跃动翻转,而后轻飘飘地在女人锁骨处落下一刀,女人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埃洛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把刀尖威胁性地在她脖颈处按下去但是没割破,用气音“嘘”了一声,说,“我不喜欢太吵。”女人便即刻住口,活似被吓破了胆。
“不能放了她么?”我用商量的语气问。
埃洛耸一耸肩,“亲爱的,你明明知道。”
可还是得问一遭,虽说我本身也不过是阶下囚而已。
我坐在椅子上瞧着我的新狱友,才注意到她的长相,三十岁许,瓜子脸面,神情冷淡,眼神却有隐隐的脆弱感,假使给她梳洗整齐,相信她该是位很有魅力的女性。埃洛收起刀子,半开玩笑地对我说:“你们俩不许太亲近。”我没搭理他。
埃洛边走边脱下外衣进了卧室,他一走开女人便张大眼睛祈求我救她,我摇摇头,给她看长时间被绑住留下的红印与伤痕。
她失力地垂下头,忧郁地说:“他会杀了我的。”
我讲不出任何安慰的句子。
“我甚至都不认识他。”女人又说。
“埃洛?齐婴?有印象么?”
女人只是摇头,半绺长发蔫蔫地贴在颧骨,露出伶仃的苦相。“我犯了什么错......”
或许你没错。或许只是埃洛有病。
我走过去喂了她几口水,埃洛穿着一件透明的长雨衣从卧室出来,夸张地叫道:“你真正善良得让我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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