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重修版)(273)
盛灵渊失神片刻,神魂方才归位,想起自己身在何时何地。
对了,他是在……家里。
等盛灵渊恢复体温、恢复呼吸,能稍微能把清醒时间保持得长一点之后,他就不肯再住疗养院了。
疗养院清静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连雾霾都不大肯往这边飘,总让他想起度空旷又岑寂的度陵宫。陛下这个人有时候非常能忍,什么都不在乎,但当他认为没必要或者单纯不想凑合的时候,那些被腐朽的封建贵族阶级惯出来的任性就冒出来了。
说走立刻要走,也不解释为什么。连同黄局在内,所有人都被他弄得很紧张。
宣玑不是去年才出生的,这位可是去年才诈尸的。大家没来得及跟他混熟,头一次感受到现场版的“君心难测”——盛灵渊这个人,问他什么他都说好,问哪需要改进他只说不必——都挺好,哪都甭改,但就是不在这住。
哪怕他一时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坐轮椅。
最后还是宣玑拍板,表示陛下有什么不满意他负责,才顶着一帮人忧心忡忡的目光,把盛灵渊领回永安的小公寓。
反正赤渊的事大方向也都敲定了,短时间之内不会有什么重要会议,有事他再过去也行。
小公寓实在是个鸟笼,卧室里放一张大床就捉襟见肘,一开窗户能闻见隔壁晚饭吃什么。楼上新搬来一对怨偶,天天打架,耳力灵敏如盛灵渊,已经将这二位婚姻生活里的鸡鸡狗狗了解了个端详。
但他依旧颇为乐在其中,甚至不让宣玑撑空间法阵。
盛灵渊想要与帝乡度陵相反的一切——哪怕狭窄、拥挤、吵闹。
这样,他就能在午夜惊醒时,第一时间看到微微开裂的吊顶,知道前尘已经翻篇。
宣玑感觉到他气息不稳,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手的冷汗,忙问:“怎么了?哪不舒服?又头疼?”
盛灵渊抬手挡住窗外刺进来的光,眯起眼睛,不认识似的看了他一会,这才慢吞吞地说:“唔……没什么,夜半惊见不速之客,吓我一跳。”
宣玑第一反应是:谁?哪呢?
第二反应是:妈的!
盛灵渊抬手把他勾了回去,含笑问:“你又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地跑过来的?”
有这一问,是因为他俩头天晚上又吵了一架。
严格来说是宣玑自己吵的,陛下为了家庭和睦的大局,并没有回嘴。不料朱雀族长单方面地把自己气成了火烈鸟,锁门住书房了,摆了好大一个要分居的姿势……虽然只持续了半宿。
这场长达半宿的分居,起因还是碧泉山下那点破事——
盛灵渊因为事儿多,非得擦手,不小心露了马脚,装死未果,但心率体温和刚恢复的呼吸不是装的。他就像个坏了的电池板,“充电二十四小时,通话两分钟”,反复上线掉线,几次下来,宣玑天大的火也给他磨没了。
于是一半顺水推舟,一半自欺欺人,宣玑接受了“盛灵渊早知道丹离会给他留一线生机”的这个解释,把那事稀里糊涂地揭过去了。
昨天晚上,宣玑炒完三个菜,探头往客厅看了一眼,电视里正放着本地新闻,而盛灵渊正窝在轮椅上玩手机。
手机新买的,陛下对这个小玩意非常感兴趣,安好SIM卡以后就没放下过。不知道是不是宣玑的错觉,盛灵渊拿着手机,好像恹恹的精神都旺盛了不少。
宣玑看着他就有点忧心——巫人族吃不胖的人设,显然已经因为食物的极大丰富崩盘了,陛下青史留名的“勤勉自律”,会不会也在当代互联网面前不堪一击?
毕竟他后半辈子武艺都撂下了。
宣玑有时候感觉,他要不是被逼无奈,其实也没那么勤勉。
一个有网瘾的大魔头……啧,听着还怪萌的。
“别看它了,伤眼,快看看我,好好养养眼。”宣玑打了个指响,汤菜盘碟就屁颠屁颠地自己飞上了餐桌。同时,盛灵渊手里一空,手机自己腾空而起,落到宣玑手里。
“你玩什么呢?玩这么上……”
只见盛灵渊既没有玩游戏,也没有刷社交媒体——他正在练习用手机打字。
练习材料就是正在播的新闻。
新闻节目一般语速不快,播音员差不多是全国普通话最标准的,而且基本都有字幕。盛灵渊还没学会拼音,捕捉到什么词,就用笔画输入法敲什么字。
一开始因为字不熟,输入法也不熟,基本都是四不像的乱码,乱码了好几页,才开始有像样的简体字。但因为错别字太多,看不出有什么意思,及至宣玑收走他手机的时候,他已经能打出差不离的词语了,而且打眼一扫,他捕捉的词居然全是新闻里的关键词。整篇就是一份准确且高度概括的速记,完全没听节目的人看一眼这个,能大概知道方才都播了什么。
宣玑:“……”
错了,跪了。
陛下就算没有传说中那么勤勉,他也不该以咸鱼学渣的心揣度之。
“给你下的游戏不好玩吗?”
盛灵渊活动了一下肩颈,很老干部地回答:“太闹腾了,眼花,打打杀杀的。”
宣玑:“可以玩放置类的,就攒攒东西也挺好玩的。”
盛灵渊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宣玑莫名其妙懂了他这个眼神的含义——你好几千年连个鸡窝都没攒下来,每天在游戏里攒东西,这是什么志趣?
“行吧,陛下,移驾过来吃饭。”
摆筷子的时候,正听见晚间新闻里报道某游乐场因超负荷运行,导致设备故障,若干游客被困摩天轮,盛灵渊的视线重新被电视吸引走,让人山人海的排队场面震撼了一下。
“逢年过节一放假,游乐场就得变成排队场——要不哪天我带你去见识见识?”宣玑说,想起之前碧泉山下,陛下幻境里陪了他三千年,最后也有游乐场场景,就随口说,“你那个幻境里最后捏的游乐场没人排队,一点也不真实,纯属糊弄人。”
“不了……敬谢不敏,”盛灵渊盯着电视上的字幕,注意力习惯性地转移到简体字和发音上,一不小心顺嘴道,“那是怕你留下遗憾,不是糊弄……”
他话已经出口才反应过来,一口咬住自己的话头,心想:不好。
空气突然沉默。
好一会,悬在半空的一双筷子才落到瓷碗上,“当啷”一声脆响。
宣玑阴恻恻的目光从餐桌上抬起来,一字一顿地问:“哦?陛下,你说说看,我会留下什么遗憾?”
盛灵渊:“……”
躺太久了,肯定是电视广告里说的那个叫什么……脑供血不足。
“不是……哎,这些年官话变化太大,真比巫人语还难学……”盛灵渊哑然片刻,装模作样地干咳一声,“不是那个意思,你多心了。我的意思两手准备,怕万一,万一给你留下遗憾……”
楼上那两口子助战似的,大晚上不好好吃饭,又爆发了战争,隔着天花板和地板传来一句:“那你还挺周全啊!”
盛灵渊不需要这些背景音火上浇油,于是抬手往天花板上打出一道微弱的魔气,想要勾个隔音符咒。
不等那缕微弱的魔气脱离开他,就被宣玑按了回去:“还作死!”
盛灵渊耐心地哄道:“我都解释过了,我和丹离斗了这么多年,这点不必言明的默契还是有的,你……”
宣玑按着他的手腕压在桌子上:“那这么说,你跟那老头挺心有灵犀啊,我看你俩一块过肯定没矛盾!”
盛灵渊:“……”
这么说倒是也没错,他跟丹离唯一一次翻脸,就是图穷匕见、要你死我活的时候,在那之前,大家一直都是模范师徒关系。
毕竟他这一辈子,也只有宣玑面前这么一处可以说话不过脑子的地方。
宣玑骂骂咧咧:“我就说你突然对我那么体贴,肯定没好事。我从‘剑灵’混到‘死剑灵’,总共在你身边三十年,就没见你对谁用过什么幻术。要不是孤注一掷不留退路,你当时哪有心力玩那么多花样?你肯定根本就没想过要从碧泉山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