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重修版)(114)
谷月汐和张昭同时撑开防护工具,罩住燕秋山,紧接着,海面翻腾起来,水下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浮,从群尸上层层掠过,海藻似的,起伏着时隐时现。
透视眼最先看清了那是什么,谷月汐脸色蓦地一变,快艇上打出探照灯——只见那些尸体身上爬过的“阴影”不是海藻,也不是浪花,是密密麻麻的阴沉祭文!
引渡灯上的火苗越来越淡,最后重新变回了一枚普通的硬币,死气沉沉地掉了下去,被宣玑重新召回手里,硬币一碰到他的手,就“呲啦”一下被烧成了焦灰。
“什么情况?”王泽作为水系外勤,虽然属于淡水品种,此时已然责无旁贷,挡在众人前面,“我们老大不是把王子的棺材板都炸翻了吗?这阴沉祭文是哪来的?还有,剑灵兄,你的意思是说,那个高山王子不是人魔吗?那谁是?难道这墓里还封着别的东西?”
快艇的船沿上,被张昭铐在那的瞎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他像是闻到了什么让人陶醉的气息,深吸了一口气,“嘿嘿”地笑了起来。
张昭被他笑得浑身发毛,一脚踩过去:“你笑什么!”
“我明白了,”瞎子眉飞色舞,惨白的眼珠越发骇人,“我明白了!”
“你……你明白什么了?”木偶女也被铐在船沿上,半个身体浸泡在海水里,此时她有些害怕了,总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那些幼童的浮尸一具接一具地浮上来,从她身边“游”过,原本面无表情的小脸上都挂上了诡异的微笑。
“怪不得我几次提醒过组织,说那个燕秋山首鼠两端,又不肯交心,不能信,组织都不听我的。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我们要得就是他首鼠两端,他就是个幌子。正好利用他,把你们这些小鱼小虾引出来一网打尽,”瞎子大笑起来,“我真是自作聪明!”
宣玑忍不住看了盛灵渊一眼。
如果这是单单针对异控局,没必要这么费心——异控局的资料断档太严重了,人均历史不及格,如果不是燕秋山故意给风神们留下线索,这些人就算偷摸搞一百次阴沉祭,异控局恐怕也发现不了,没必要脱裤子放屁。
那么他们搞这么一出,只可能是针对……
盛灵渊一低头,也笑了。
上次在东川,他用阿洛津当诱饵,让雷劈了那幕后的白影一次,这场子,对方看来是非得要找回来了。
“高山人中确实有一人魔,”盛灵渊说,“就是当年的高山王……微煜。”
这名字从盛灵渊嘴里说出来的同时,也在宣玑心头一闪而过,随即,他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对应的形象——高大、华服,髯鬓修得一丝不苟,乍一看,颇有些器宇轩昂的意思。
“微煜王这个人啊,我说他什么好呢?”盛灵渊说话间,他们的快艇已经被微云墓里的陪葬童尸团团围住了,看着让人起后颈生风,盛灵渊却插着兜,浑不在意地略微一弯腰,凑近端详着一具几乎扒上了船的小尸体,低声说,“想要的东西太多了,贪婪、愚蠢、与虎谋皮……还又老又丑。”
他话音没落,就见海水中所有的童尸都立了起来,同时睁开了眼!
“吁吁吁——”王泽吓了一哆嗦,一道细细的水墙在快艇周围立了起来,挡在尸体和船中间,“剑灵兄,咱是公职人员哈,就事论事,不搞不文明的人身攻击。”
谷月汐紧张地问:“微煜王也埋在这个海底墓里?这难道是个双层墓穴?”
“没有埋,”盛灵渊说,“他被朕……”
宣玑连忙在旁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正好掩过了盛灵渊的主语。盛灵渊好像觉得挺有意思,笑盈盈地冲他眨了眨眼,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被人族凌迟了。”
“凌迟了?那把这人魔召出来把他往哪放?我们老大不是说……”王泽话没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卧槽!”
第59章
只见那些童尸开始顺着水墙往上爬,与此同时,快艇下冒出了大量的气泡,船在往上升——一群童尸游到了船下,把船顶了起来,托到了半空!
船体一歪斜,探照灯滚到水里,扫过一大片漆黑的海水,童尸攀满了船沿,一起张开了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大合唱似的齐声高歌。
王泽:“这帮熊孩子在嚎什么?”
“‘血脉不断,人魔不死。’”宣玑喃喃地说,“‘盛……人族,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把我片了多少块’?”
“知道您‘尸语’十级了,”王泽崩溃道,“大意就行,不用逐字逐句翻译!”
那些童尸说的不是“尸语”,是三千年前的古雅音,之前,宣玑只是能听个大概。要形容他的水平,大概相当于是英语四级考了425分的人强行看无字幕的美剧——时懂时不懂,需要根据前后文和角色肢体语言连猜再蒙。
可是此时,他发现那些古老的雅音竟熟悉得像家乡话一样,同他一点隔阂都没有。
他甚至及时把人魔说的“盛潇”临时变成“人族”,以免暴露盛灵渊的身份。
“记得啊,”旁边盛灵渊唯恐天下不乱地从船上飘起来,不慌不忙地也切换成古语,“一百零八片,刽子手的手艺太差。”
童尸们同时笑了起来,是儿童那种最烦人的笑法,与涛声混在一起,“咯咯唧唧”地说:“这里刚好有一百零八具尸身啊。”
话音没落,一具童尸暴起,像一道刀光,直冲盛灵渊飞了过去,快得让人睁不开眼。
盛灵渊转瞬错开半步,刚好与那童尸擦肩而过——手背上却多了一道刀伤。
宣玑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手背,有种自己也被人砍了一刀的错觉,心肝都颤了起来。
那童尸落在快艇甲板上,身上沾了盛灵渊血的地方被腐蚀了,露出焦黑的皮肉和隐约的骨头。
“天魔血,好厉害。”它笑出了一口森森的牙,“人皇陛下,可是你那能斩断天地的天魔剑已经碎啦,你身上的血,够染遍这片海,杀完我一百零八个分身吗?”
天魔剑……已经碎了……
天魔剑……
宣玑瞳孔一缩,刹那间,千年光阴幻化成一把大锤,直挺挺地砸在他太阳穴上,“嗡”的一声,他身魂皆震。
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座宫殿,冷极了,否则抱着他的人怎么会一直在发抖呢?
那人冰冷凌乱的发丝垂在他身上,像冬日清晨的锦缎,他闻到那人身上熟悉的熏香,脚下黑压压的一排人头,一群人跪在地上,卑躬屈膝地以死相逼。
“陛下,此剑斩妖王时破损,那妖王早已成妖魔,被这等浊气侵蚀,连高山一族都无药可救。它与您心神相连,若留着它,必定于您心智有损。”
“您素来兼听自持,近来却时有暴躁冲动之举,可见此乃不祥之物啊,要早做处置!”
“陛下,妖族尚未肃清,江山方才初定,亿万将士尸骨未寒,您背负万民之望……”
宣玑不由得走了个神,心想:盛潇居然也会发抖。
会发抖、人一样的盛灵渊忍无可忍,打断一室喧嚣,森然道:“亿万将士尸骨未寒,丞相想先寒一寒么?”
跪在最前面的老臣伏下头,露出后脖颈子下嶙峋的肩胛,像一匹待宰的老马,引颈就戮。
“下去自己领三十棍。”盛灵渊像历史上的著名暴君一样冷笑,“再有多言者……”
话音没落,桌案上的水杯瞬间炸裂,热茶汤洒了一案,他的笑声里压抑着说不出的杀意,拂袖甩翻了桌案,提剑便走。
一道目光射过来,旁观的宣玑一哆嗦,余光瞥见那些滔滔不绝的脑袋后面,一个戴着面具的黑影静静地站在人群外围,目光无悲无喜,像一尊神龛。
那目光注视着巫人族倾覆,现在,正在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