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浇愁(重修版)(166)
可能因为他自己做事就没什么底线,作为一个生于三千多年前的古人,盛灵渊开明得让人意外。身为局中人,他看待政敌、妖族敌人的视角异常平和,几乎是带着历史高度的客观,他似乎能理解一切存在的道理……难怪对当代社会种种接受度极高。
修行者看凡人,想必就如凡人看影人。
纯白的雪看多了会雪盲,纯白的前路会让人心盲,得有极坚韧的心志,挨过极大的自我消耗,才能不被天高地迥的自由求真之路压死。
影人本可以随波逐流地过一生,却被盛灵渊无意“叫醒”了,在天生的奴性和清醒中反复挣扎了三千年,难怪他恨陛下恨得咬牙切齿。
微煜王因贪入魔,巫人因痴生恨,影人的人魔……竟然是因远生嗔。
三个类人族,三个人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因盛灵渊这应劫而生的天魔而起,人族当年为了翻身,祭出天魔鼎打开魔盒,绝地翻身,也埋下了深远的隐患。万事万物,似乎永远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稍一思量,就觉得那些草蛇灰线触目惊心。
宣玑盯着盛灵渊的背影,忍不住出了神……陛下也曾经断绝外物,孤独地叩问天地吗?
那么他叩问出了什么呢?
“一般心魔需要长期修行才有生长空间,而这个天魔幻境,简单说,就是个快速往你心里栽心魔的阵法,”盛灵渊这魔物的祖宗慢条斯理地给后辈科普,“在此间,你平时压在心里的、想不起来的种种,都会被幻境挑出来,一旦你七情动,就算你不是修行者、知道这里是幻境,也会变成心魔宿主。”
也就是说,这个幻境空间相当于一个“心魔病毒”加速器。
宣玑:“那怎么破阵?”
盛灵渊说:“不必破,维持这么个天魔幻境是相当耗神的,就算他把江州地脉抽干了,多不过一时三刻,也就自己崩了——只要你捏好我给你的清心符,别被他勾起心魔,变成这个幻境的充电器,一会儿它就熬没电了。”
宣玑:“……”
他居然连充电器都能拿来打比方!
再让他在现代社会晃荡几天,他是不是就能直接抓几只雷系特能,徒手修理电瓶了?
“不对,”宣玑回过神来,“那怎么就只有我需要注意?您刚才不是说这幻境是冲您的吗?”
几个意思?瞧不起谁呢?
盛灵渊笑而不语。
宣玑:“陛下,您这是歧视吗?我……”
盛灵渊挑起宫灯,一座眼熟的宫殿已在眼前,檐牙虽高,却异常压抑——这是人皇寝殿,宣玑梦见过。
“东内寝宫,朕在这住过二十多年。”盛灵渊导游似的介绍,“走吧,带你进去逛一圈。”
说话间,正好一队内侍鱼贯而入,盛灵渊就提着宫灯跟在这些宫人身后。
殿内已经熄灯了,宫人们都统一穿着软底的布鞋,袖口扎紧,快步经过的时候,就像一群警惕的狸猫,没有一点声响,没人抬头,大气也没人敢喘一声,来到内殿门口,就安安静静地跪了一排,等里面传唤。
宣玑发现他们每个人都抱着个陶罐:“这是什么?”
盛灵渊没回答,这时,领头的宫人在殿外,用比耳语高不了多少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陛下,新一批的‘惊魂’烧好了,按您的吩咐,分量加了三成。”
内殿里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放下,出去。”
内侍们大气也不敢出,将陶罐码好,随后快步退出,寝殿里眨眼间鬼影子都不见一个——武帝寝宫内殿不留人,最贴身的侍从也得在外殿候着,夜里无召而入是死罪。
“惊魂?”宣玑扭头问,“那不是巫人族那个恶咒吗?”
他记得阿洛津那熊孩子小时候被他爹吊起来打,好像就是因为偷了大圣的“惊魂咒”放在盛灵渊的枕头底下。
盛灵渊抬脚走了进去:“嗯。”
内殿的床帐掀了起来,三千年前的陛下伸手招来一个陶罐,两个盛灵渊相距不过两米——好在穿着打扮不同,不难区分。
宣玑总觉得两个陛下靠太近会发生什么意外,忙拉住盛灵渊的风衣袖子:“等等,您是不是不能太靠近自己?”
“不碍事。”盛灵渊平静地注视着当年的自己,“只有心神动,被幻境所迷,内外不分,才会跟记忆里的自己融为一体。”
宣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当年的陛下——记忆里的盛灵渊面无表情地掀开陶罐,陶罐里面是一些古怪的树叶,上面用某种秘法烧出了圆滚滚的巫人语,陛下捻起一片看了看,然后将整罐“惊魂咒”全倒进了床头的香炉里。然后他把香炉放在床头支好,不慌不忙地除去外袍,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躺下。
香炉里的“惊魂”叶子缓缓地卷曲着,冒出让人胆战心惊的白烟,缓缓笼罩住床上的人。
宣玑吃了一惊:“他……您干什么,不要命了?”
拎着宫灯的盛灵渊老神在在地说:“惊魂而已。不是跟你说过么,惊魂虽然会让人做噩梦,也是能锤炼人心智的好东西……”
“什么鬼?”宣玑皱起眉,体会到了对付沉迷保健品的长辈的疲惫,“这都有科学依据吗?心智这玩意是不可能靠噩梦锤炼出来的,要不然惊魂就是‘健脑器材’,不叫‘恶咒’了。我看这玩意只能锤出睡眠障碍和神经衰弱——您那偏头疼没准就是这么来的……谁在外面?”
寝殿外传来一阵轻且急的脚步声,有宫人轻手轻脚地点了灯,一个人影打在窗上,不敢进来,也不敢出声,就静候在那。
灯一亮,惊魂烧出来的白烟倏地散了,已经闭上眼的盛灵渊被惊动了,略有些不悦地开口问:“什么事?”
跪在门口的人轻声回道:“陛下,微云殿下回来了。”
床上的盛灵渊听了,立刻从床上翻了起来,急匆匆地拂袖一扫香炉,灭了惊魂,他连语速都快了几分:“带他到南书房稍等,朕这就过去。”
说完,他等不及内侍送上衣服,不讲究地将方才换下来的外袍直接披上,匆忙一裹,便往外走去,颇有跣足倒履的意思。陛下天性稳重,向来不是急脾气的人,宣玑跟他相处这么些日子,就没见他急赤白脸过,瞬间想歪了,怀疑他跟那个微云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对了,他还亲手替微云封墓来着!
胡思乱想着,宣玑和盛灵渊跟着记忆里的陛下来到了南书房。
微云回来得急,南书房连火都没生,此时来人了才点上灯。屋里冷森森的,内侍只好先给他个暖手炉抱着。
宣玑见到了活的微云王子,发现此人活着的时候也是一张苦大仇深的遗像脸,并没有比海底那尸体喜庆到哪去。
“参见陛下。”微云说着下拜,只见他一身风尘仆仆,头发不知几个月没洗了,沾满了露水,打着绺,裤腿上都是泥点,“陛下恕罪,奴赶路匆忙,不及整理衣冠。”
“快起,阿云辛苦了。”年轻的盛灵渊一扫方才不许内侍出声的高冷,连声吩咐人给他端了一碗热汤。
微云谢恩喝汤,前后也就几分钟,年轻的人皇却好像椅子上长了钉子,坐立不安地连换了几个姿势,勉强耐着性子等他放下碗,才屏退左右,急切地问:“怎样,找到线索了吗?”
微云恭恭敬敬地回答:“是,陛下,臣探访了有翼一族,您描述的剑灵原身通体绯红,头顶祥瑞、所生蛋壳有五色流光,此等灵物,只可能是神鸟朱雀一族。”
盛灵渊听完先是一愣,随后坐定了,沉吟着用手指敲着膝盖。
“不可能,”好一会儿,他摇摇头,沉声道,“朱雀一族几十年前就被妖王灭族了,以九驯的手段,不会不斩草除根。”
“是,但此间另有隐情,”微云回答,“您知道,妖族中,越是出身高贵,越是难得子嗣,朱雀一族是上古先天灵物,身负神力,更是繁衍艰难,近百年只得了一只新后裔,不巧赶上当年妖境内灵气流失,很多寻常小妖出生就是死胎,神鸟一族也未能幸免,族长并几位长老亲自护佑,到底也没能保住这只小朱雀——那蛋壳上本该有五色祥云流转,祥云却凝滞不动,里面是个孵不出的死胎。南明谷事变的时候,这不得出世的死胎刚刚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