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记(59)
郭昊天惊觉顾真一个外人,竟然将事情看得如此通透,他并非无动于衷,但不能在顾真面前表露太多。
“你出去吧,今天你的话太多了。”
顾真好话说尽,见郭昊天仍原地不动,内心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了。
张崇岳等了一天,见傅云琛还没回来,非常挂心,差人去傅公馆问了问,知道他是回家休息了,便安下心来。
这边,傅云琛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他大梦初醒,恍如隔世,身上汗涔涔的,捂了一声冷汗。他望着枕边的玉佛,心沉到了谷底。他翻出一条串铜钱的红绳,将玉佛重新串起,挂在了脖子上。这块玉佛离了他十五年,最终还是回到了他身边。
傅云琛换了身衣服,精神恢复了许多。他先是去鸿意楼对经理交待了几句,接着便去张公馆了。
张公馆内弥漫着一股中药的味道,很是苦涩。后厨忙着杀鸡宰羊,显得闹哄哄的。
“将军病了,需要进补,”管家一边迎傅云琛一边说道,“傅先生吃饭了没有?”
傅云琛常来常往,管家对他也比一般客人态度亲厚。
傅云琛摇了摇头,不知怎的,他独自在家中毫无食欲,一到张公馆便觉饥肠辘辘。
“那就好啦,您先和将军谈事吧。”
到了卧房门口,傅云琛刚要敲门,便听见何副官的声音——“将军真的打算将此事全权交给市政府来处理而不过问吗?”
张崇岳说,“此事我不想深究。不必多说了。在傅云琛面前,不要过多提及。”
何副官无可奈何道,“好吧。”
何副官便开门出来,见傅云琛就在门外,两人一阵尴尬,彼此错了错身,装得若无其事。
傅云琛一进屋子,张崇岳便笑脸相迎,“你来啦。”
张崇岳笑容充满暖意,好像真的很盼着他来似的。傅云琛心头一暖,自然而然的坐到了床边。张崇岳见他脸色沉重,调侃道,“你每次见我都这幅样子,是不是不想见我?”
傅云琛忙否认,“不是。跟你无关。”
张崇岳笑道,“就算是也不能奈我何。”
傅云琛无奈道,“你总是这么强词夺理。”
张崇岳见他脸上流露出一丝窘迫,便知自己的调侃起了效果。傅云琛心里压着重石,委实开心不起来,好在张崇岳一贯能逗人,傅云琛见他没有怀疑到郭昊天身上,总算心里好受一些。
不一会,下人来送饭。喂饭的活自然又落到了傅云琛头上,傅云琛兴许是带着愧疚,全程无微不至,张崇岳被人伺候总是舒心的,所以他不想深究背后的缘由。
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和睦,彼此还交流了一下少年时代的往事。张崇岳一受伤便改了性,变得柔情又温和。傅云琛被他注视着,心里却没有以往那么紧张和不安,反而打开了话匣子,说了很多不曾对外人道的话。
傅云琛的少年往事并不精彩,充满血腥味和艰辛。他十八岁起帮郭长林刺杀政敌,打拼码头,几年来,双手沾血,冤魂无数。
可笑的是,傅云琛如此效命,在郭长林眼中仍不值一提,只要觉得傅云琛是绊脚石,便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将他一脚踢开。
傅云琛将这些潦草带过,却捡了几件零星的温馨小事同张崇岳分享。譬如和郭昊天郭晓婉之间仅有的一些温情。
张崇岳倒是个合格的听众,他没有打断傅云琛的话。他只觉傅云琛真是个十分简单的人,爱憎分明。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回十分。在张崇岳看来,郭昊天只给过一些小恩惠,傅云琛如此念念不忘,真是便宜了那小子。
张崇岳吃味道,“郭昊天对你不过如此,你尚且对他感恩。我虽对你做过一件错事,但救过你三次,你怎么不记得我的好呢?”
这一问倒叫傅云琛哑口无言,他被盯得不知所措,又觉得屋子里闷热,便把领口解开了两个扣子。
张崇岳眼神毒辣,一眼便见到那玉佛挂在他脖子上。
“这玉佛,郭昊天还给你了?难道是因为我?”
傅云琛忙捂住玉佛,尴尬道,“跟你无关。”
张崇岳惊讶道,“还是说你为了我和他吵架了?所以你昨天才回去休息,没来见我?”
傅云琛真不知道张崇岳这么有想象力,而且还自我感觉良好。虽然他说的事实,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傅云琛搪塞道,“你想多了。”
张崇岳并不罢休,还要再问。正这时,何副官敲门进来了,他神色严峻,带着怒意。
傅云琛神情担忧,他生怕郭昊天又要对付张崇岳。
何副官气道,“秘书处方才来电话,说是和总理办公室协商过了,将松井一郎押送到北京接受审查。”
张崇岳皱眉道,“这件事你和总理办公室核实了吗?”
何副官道,“就是因为核实了,才生气!如此一来,岂不是放过了松井一郎?日本人在东北的势力颇大,这样一折腾,与判他无罪何异!”
张崇岳怒斥,“这是总理授意,你不要妄谈。他们自有考量。”
何副官看了眼傅云琛,一语双关道,“还要多谢郭督理从中协调,否则怎会效率如此之高?一定是感念傅先生的关系。”
傅云琛默默听着,并没有插话。
张崇岳知他指桑骂槐,不高兴道,“你越发没规没矩了。你是什么身份,难道还要指责长官吗?”
何副官明白张崇岳是顾忌傅云琛才一再容忍郭昊天胡作非为,如今已经是非不分,竟让郭昊天骑到他们头上来了。
“傅先生,你认为呢?此事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松井一郎逃出生天?”
何副官是第一回因为傅云琛而逾越,他只是护主心切,担心郭昊天继续对张崇岳不利。
张崇岳指着门口,怒道,“出去!”
傅云琛这才出声,“副官的担忧不无道理。我们不能姑息养奸!”
何副官见傅云琛态度坚决,便问,“傅先生打算怎么做?”
傅云琛眼中精芒一闪,冷冷道,“我要让他没有性命到达北京。”
张崇岳闻言心中一凛,因为见惯了傅云琛优雅腼腆的模样,居然忘了他是杀手出身。
何副官兴奋道,“我跟你一起行动!”
傅云琛头脑清晰,否决道,“此事涉及太广,军部不宜插手。你要留在陵城,省得事后日本领事馆问责会联系到你们。由黑道出手,万无一失。这事你们不必管了。”
张崇岳倒是不同意,“不行!松井一郎放走便是,我可不想你为我冒险。”
傅云琛轻轻一笑,“你放心,我会谨慎的。如果胜算不大,我也不会贸然出手。此事不光为你一人,松井一郎在陵城吃了亏,要是留着迟早会回来报复。我们应该先下手为强。”
张崇岳一向杀伐决断,却因为傅云琛婆妈起来。傅云琛好不容易洗掉了杀手的身份,如今却为了他再次杀人。这种傅云琛式的血腥浪漫,让张崇岳颇为受用,有种被保护的心安理得。
☆、古井波纹
陵城。督理办公室。
郭昊天正在计划如何能顺利的在火车上解决松井一郎。这个□□, 留在世上一天,对他便是一天的威胁, 迟早会被要挟。
正此时, 一通来自鸿意楼的电话打断了郭昊天的思路。
郭昊天沉默半天, 才试探性问道,“傅云琛?”
“郭督理。”傅云琛的声音平稳而温和。
“听说两天后, 松井一郎要被押解送往北京?”
“你也听说了。”
“我想, 郭督理是不会留他活口的吧?”
郭昊天一愣,“……你……”
傅云琛波澜不惊道,“我也不想留他活口。希望督理可以行个方便, 让你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这件事由我来做。”
郭昊天心头狂跳,他激动道, “你是为了帮我吗?”
“……郭督理,”傅云琛说的很慢,“我不为任何人,只为一个公道。望督理以后好自为之,为陵城百姓多多思量。”
啪——
傅云琛直接挂了电话。
郭昊天捏着话筒, 茫然的听着那头的忙音——
两天后,松井一郎被押解送往北京。
傅云琛带了四个身手厉害的打手随他一同登上火车。他本人戴了一副金丝眼镜, 贴了一片假山羊胡,佯装成回京的客商。
这一路,张崇岳不放心,仍然派了二十几人的精明枪手跟着傅云琛, 一旦事情有变,他们便出手保护。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们轻易不会出手。因为军部的□□和子弹都是专门向美国订购的,如果被彻查,很容易留下把柄。
松井一郎被关在卧铺车厢,由专人看管。傅云琛摸清了他所在位置,便谋划起如何行凶了。白天人多眼杂,不便出手,傅云琛便留在自己的卧铺车厢内养精蓄锐。忽然,有人摸进了他的车厢。
傅云琛闻声而起,一掌劈向那人,那人忙挡住攻势,压低嗓音道,“傅先生,是我呀。”
傅云琛看清来人,赶紧收势,惊讶道,“怎么是你!”
那人正是顾真,他解释道,“来助你一臂之力。”
傅云琛低声道,“你一个读书人能干什么。”
顾真小心翼翼地从皮箱里找出一个小盒子,“傅先生有所不知,我大学念的是物理系,没事喜欢做一点小玩意。傅先生来火车上,不就是为了灭口松井一郎吗?”
傅云琛惊觉此人洞悉事态,高深莫测,是敌是友很难断定。明明只是一个秘书,却有如此高灵敏度的侦查能力。
顾真见傅云琛面露异色,便道,“傅先生是贵人多忘事,忘记我了。你还记得半年前在陵城戏院那个死掉的松本吗?”
傅云琛思索一阵,惊诧道,“是你……”
顾真腼腆道,“当时还多亏傅先生放我一马。”傅云琛真觉自己眼花,顾真杀人狠准,这股莫名的羞涩是做给谁看。只听顾真继续道,“傅先生放心,我是友非敌,再回陵城不为其他,只为政局稳定。郭督理也派人上车了。不论是谁出手,松井一郎都不能活着到达北京。”
顾真带来的秘密武器是一种特殊钢丝制作的铁环,收缩有力,不用时只有铜钱大小,只要拉开机关,便会瞬间扩大。将铁环套在人脖子上,再拉紧。那铁环便会再次收紧,迅速割破静脉,使人快速失血而死。
傅云琛听他这一说,发觉这暗器很像雍正年间盛传的 “血滴子”。
顾真看起来斯斯文文,手无缚鸡之力,竟钻营这种杀人暗器,真是人不可貌相。
火车从陵城开往北京需要3天2夜,起初松井一郎傅围的日本守卫非常谨慎,但当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这些守卫也有些松懈了。
眼见还有半天时间就要到达北京站,再不出手是不行了。
傅云琛拿出一份地图道,“还有几分钟,列车就要进入一条隧道,这条隧道横穿几座连绵的山脉,时常有5分钟。只这5分钟,车内不会亮灯,是一团漆黑。我们就在这5分钟内解决松井一郎。”
顾真深以为是,他没想到傅云琛并非一介莽夫,是个很有头脑的人。
于是从火车进入山洞的一瞬间,二人便配合默契开始行动了。这2天来,顾真和傅云琛趁机往来松井一郎的卧铺包厢无数次,早就对这里十分熟稔,他们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摸清松井一郎的所在,何况是黑暗之中。
两人同时扑倒门口的守卫,还未等他们出声,便用匕首割断了他们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