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记(58)
“张崇岳树大招风,一纸禁烟令自然会引火烧身。这件事罪在松井一郎,他罪无可赦。但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知情人?你是不是故意促成此事,坐岸观火,借刀杀人!”傅云琛一字一句都像一把刀插进了郭昊天的心口。
郭昊天咬牙切齿道,“论借刀杀人,耍手腕,张崇岳可是我的师父呢。他栽赃你在前,谋害我父亲在后。一桩桩一件件,几乎天衣无缝。我还要向他学习讨教呢。”
傅云琛讶然道,“张崇岳没有杀害你父亲。他当天根本不在陵城!”
郭昊天怒骂道,“你居然会相信他的鬼话?还是因为那张所谓证据的照片?我看你是被他灌了迷魂汤,六神无主,脑子进水了!”
傅云琛反驳道,“你没有证据。”
郭昊天气急败坏,脸色煞白,“你竟然信他不信我!我亲眼见他伪装杀人,我不会认错,就是他!”
“你也说了,那是伪装。”
“傅云琛!”郭昊天打断了傅云琛,他森然道,“不管你怎么说,这笔血债张崇岳他是跑不掉的,他害我差点家破人亡!本来,昨天就该是他的祭日,都怪你非要横插一脚,让日本人不能得手。现在是打草惊蛇,以后我想杀他只会难上加难。”
傅云琛痛心疾首,“你居然真的跟日本人合作!你父亲最痛恨日本人,你竟不惜与虎谋皮!”
郭昊天冷酷道,“只要松井一郎杀了张崇岳,我自然会将他就地正法,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会——”郭昊天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谋害政府官员是死罪,日本杀手负隅顽抗,全部被歼灭。”
“……你!”傅云琛不可置信地看着郭昊天,“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是他逼我的!”郭昊天激动道,“你知不知道,松井一郎曾提出真的绑架你,但是被我否定了。我怕他对你不利——但现在看来,你却让我满盘皆输!成了最大的变数!你不帮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要阻拦我!到底谁才是跟你一起长大的人?!谁才是你的亲人!我处处为你着想,可是你呢!你三番四次地阻我报复,是不是你和张崇岳真的有私情!”
傅云琛怒火冲天,一把推开郭昊天,“胡言乱语!你疯了吗!张崇岳都答应可以与你和平共处,你为什么要咄咄逼人!”
郭昊天难以置信问道,“你说什么?难道你去求过他?”
傅云琛沉默不语,握紧了拳头。
“你竟然真的去求他?”郭昊天冷笑道,“你凭什么!简直可笑!”
傅云琛指着郭昊天怒道,“是,我不值一提,无足轻重!为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混账去求张崇岳,结果害他身陷囹圄,险些丧命。他要是真有闪失,你以为你灭了口,就能明哲保身吗!你知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会为陵城引来多大的灾祸!”
傅云琛难受道,“昊天,你本不是玩弄诡计的人,为什么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去暗算张崇岳?难道你就不能放下成见吗?张崇岳确实曾经使过坏招,可他并没有做出天理不容的事啊。退一步海阔,难道你要跟他斗一辈子?你是督理,他是参谋长。你与他就是陵城的天地,你们这般相斗,你让陵城的百姓怎么办?”
“你少冠冕堂皇了!别提什么陵城百姓!你就是为了张崇岳!”郭昊天歇斯底里道,“他为了你可以单刀赴会去见日本人,你为了他可以跟我撕破脸。你们真是感情深厚,令人羡慕啊!你为了他,竟然能颠倒黑白,替他洗脱杀人罪名,让我爹枉死!傅云琛啊傅云琛,你太让我失望了!”
傅云琛见他根本听不进去半句劝,心觉苦口婆心说下去也是徒劳。只会换他更加怨恨。
傅云琛凝视着他,“我不跟你辩。你现在打算怎么做?把我关起来,了却你后顾之忧?”
郭昊天冷笑,“我错就错在对你太有信心。我以为你一定会帮我,像从前那样。没想到,你的心早就变了。我就算真的处置了你又如何,张崇岳岂会善罢甘休?”
傅云琛见他这般看待自己,心也凉了半截,不屑与他再说下去。
明明两人近在咫尺,心却在海角天涯。非要彼此伤害,把对方戳成血窟窿。
郭昊天见傅云琛沉默,便问,“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我跟张崇岳的事,你不要插手。离开张崇岳,永远不要跟他见面。”
傅云琛反问了一句,“你真的要我说?”
郭昊天沉声道,“你必须说。要说真话!”
傅云琛坚决道,“不可能。”
郭昊天似乎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他表情凄然,充满失落,他解下脖子里的金链子,将玉佛放在手心。
“傅云琛,这枚玉佛是你给我的,你救过我,我们也是过命的交情。但是现在,我没有办法再听你的话了。你早就不是那个只会为我着想的义兄了。”郭昊天将玉佛递给傅云琛,“你拿走吧。”
傅云琛大感震撼,他颤抖道,“你不要了?”
郭昊天冷静了下来,他心如死灰道,“我不要了。留着它只会让我畏手畏脚,甘于人下。不仅是玉佛不要了,还有你这个义兄,我也不要了。今天发生的事,你要跟张崇岳说也好,不说也好,都随你便。反正,你这么有本事,可以让他对你言听计从,不是吗?”
——你看,你给我的玉佛,我戴了十五年,我还会戴一辈子的。
原来这种话也是骗人的。
傅云琛忽然明白,不仅是与郭长林,连与郭昊天之间的感情,也是他自欺欺人,一厢情愿了。自己厚着脸皮要来的东西,在郭昊天眼里,竟然如此不堪。
傅云琛缓缓伸手,将玉佛拿了起来。郭昊天没有动,他眼睁睁的看着傅云琛拿起了玉佛。接着他忽然一使劲,拽住了金链子的另一端。
两人各自拽着链子的一端,都不肯松手。
郭昊天双眼瞪得滚圆,他往回使劲,希望傅云琛松手。他只是想以此要挟傅云琛,让傅云琛就范,乖乖回到他身边来。他知道傅云琛重情重义,不会就此放手。
但是他忘了,人心是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的。
傅云琛怒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郭昊天内心又悔又恨,他开始害怕,傅云琛真的会走。
“云琛,我……”
啪——
金链子因为两端的抗力,难以负重,竟然凭空被扯断了。
两人都愣住了。
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
傅云琛心中仅存的一点对于亲情的眷恋已经轰然倒塌,化为齑粉。那是十五年的兄弟之情,手足之情。他曾经最深的感情羁绊,竟然只是郭昊天眼中的绊脚石。
傅云琛握紧玉佛,含泪道,“督理,您放心。我傅云琛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今天我来,只是例行问话,我对日本人的计划一概不知,您也不知情。我希望,您以后可以安分守己,好自为之。不要再做出出格的事情,让陵城蒙难。”
郭昊天往前一步,想拉住傅云琛,挽留道,“云琛,那些话不是真心的……”
傅云琛往后一退,绕开了郭昊天的手,“我告辞了。”
郭昊天落了空,他呆呆的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起来。过了好一会,他缓过神来,才发现,傅云琛早就已经离开了。
郭昊天望着手里那半截金链子,手不停的在发抖。
错了?
他真的做错了吗?
不会的,他怎么会做错,他为父报仇,天经地义。
可是——
郭昊天胸闷难忍,他捂着胸口坐到地上。
他好疼啊。
云琛,你怎么不回来看看我?
以前我就算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你都不会不管我的。
为什么你现在不管我了?
☆、养伤小事
傅云琛和郭昊天大吵了一架, 元气大伤,整个人都恹恹的。他走出市政, 只觉头痛欲裂, 估计是风寒发作了。
他晃晃悠悠走到门口, 正想叫一辆黄包车。有人迎上来,问道, “傅先生, 您怎么了?”
傅云琛抬头看清了来人正是秘书处的顾真。彼时,顾真刚刚送走日本领事,见傅云琛脸色苍白, 便过去问问。
傅云琛见是他, 便说道,“麻烦帮我叫辆车。”
顾真见他脸色很苍白, 便将他扶到黄包车上,自己也叫了辆,一路陪同送他回去。
到了傅公馆,管家说担心了一宿,傅先生一晚上没回来, 家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傅云琛摇了摇头,说, “我很累,一会再说。”顾真和管家一道将他送回卧房。傅云琛累得倒头就睡,也没精力感谢顾真。
顾真倒不在意,他随即匆匆折返回到督理办公室汇报情况。他刚走到督理办公室门口, 便被曹奎拦下。
曹奎心有余悸道,“别进去了。督理心情不好,才臭骂了我们一顿。”
顾真联系到傅云琛身上,便猜到了几分,他不以为然道,“这是很重要的事,就算被骂,也不能耽误。”
果然,顾真一进办公室,便感受到办公室里沉重的低气压。
郭昊天怒火冲天,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不是说了,不许打扰我么!没听懂是不是!”
顾真知他本性是色厉内荏,平淡道,“报告督理,属下刚刚送走日本领事。”
郭昊天森然道,“领事有没有说什么?”
顾真摇了摇头道,“领事说,此事涉及甚广,还望督理不要引火上身。”
郭昊天冷哼一声,“他还敢要挟我。”
顾真沉吟道,“属下认为,此事由您来过问,确实容易招惹不必要的是非。不如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上头。”
郭昊天抬起头来,表情稍有缓和,“继续说。”
顾真道,“张参谋遇害,根据律例凶嫌是死罪,但是犯人身份特殊,在国内并没有审判外国人入狱的先例,陵城来做第一人,确实不妥,稍有闪失可能引起政治问题。既然总理办公室也过问此事,不如交由北京政府来审问。”
郭昊天问,“那要将松井一郎送到北京去了?”
顾真道,“正是。我相信这个折中的办法日本领事馆也会同意的。毕竟,北方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动用关系会比在陵城更得心应手。至于上头怎么审,怎么判,都和我们无关。”
郭昊天看他一眼,赞许道,“你倒是很聪明。”
顾真平静道,“为督理排忧解难,是我的职责。”
郭昊天道,“我会考虑的,你先出去吧。”
顾真想了想,又说,“方才属下在门口碰到傅先生,傅先生好像病了,脸色很差。”
郭昊天闻声立刻转过身来,问道,“他怎么样?”
顾真叹了口气,“看情形不太好。属下知道他是督理的朋友,便送他回去休息了。”
郭昊天内心百味陈杂,十分无措,他知道他伤害了傅云琛,可是傅云琛知道他也很心痛吗?郭昊天抿了抿唇,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傅云琛最后的表情:痛苦和不解。傅云琛从不亏欠他什么,为什么自己只会一再索取,不懂回报呢。
顾真见郭昊天沉默,便说,“属下说句逾越的话,督理和傅先生感情深厚,不要因为一时的误会产生嫌隙。人生难得一知己,这份情谊来之不易啊。”
郭昊天闻言一怔,“你……”
顾真赶紧澄清,“您和傅先生的关系,属下也是从曹副官那里听来的,绝对没有要过问督理私事的意思,只是希望督理可以对事不对人,不要迁怒傅先生。我相信傅先生对督理也是真情实意,绝无半点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