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烨拿着单子的手又收回来,讷讷地答应。
“小孩不能吃东西,空腹一晚上,明早的手术。”医生又嘱咐。
“好,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张烨转头要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确认,“那我现在就不用再跑别的地方了是吗?”
“不用了不用了,有什么事儿护士会告诉家属的。”医生没抬头,挥手打发他走。
张烨茫茫地走出去。
单子是不用交回来的,张烨不知道,钟远航不可能不知道,钟远航为什么不告诉他?
张烨走回了刚才和钟远航分开的地方,钟远航不在了。
张烨在附近找了一个椅子坐下,拿出手机和单据捏在一起,发呆看着。
钟远航是什么意思?
张烨极度缺觉的脑子想不明白,他靠着冰凉的硬椅背,一脑子想不通的官司,渐渐低头犯困。
打盹的人手握不紧东西,手机滑下去的瞬间,张烨就惊醒了。
不过手机没有摔到地上,被站在张烨面前的人一手捞住了。是钟远航。
“远航。”张烨不急着去拿手机,抬头看着钟远航。
“病房那边好了?”钟远航拿着张烨的手机,低头问他。
“好了,”张烨说,“你去哪儿了?”
钟远航不回答,张烨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
“去吃饭吗?”张烨换了个话头。
钟远航刚才没有离开,他只是找了个角落隐蔽了起来。
他当然是知道张烨不用回去交单据,但他就像大发慈悲的猎人一样,最终捕捉猎物之前,给了猎物一个最后的逃跑机会。
如果张烨不回来了,那么他就放他一马。
不过他的慈悲也那么虚假,他笃定张烨会回来的,所以看见张烨张望着找自己的时候,他并不意外,他隐蔽在不远处,看着猎物迷茫地坐在那里,等待自己的猎捕。
“行,”钟远航把手机递给张烨,“你要请我吃什么?”
张烨请不了什么像样的饭,但还是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看起来最排场,也最干净的家常菜馆。
早已经过了饭点,餐厅里没什么人,连灯都关了一半。
他们找了张放在角落的双人桌,对面坐着。
“远航,谢谢你啊。”张烨一坐下就先道谢。
钟远航并不接这个话,他慢条斯理地抽了餐巾纸,在桌上擦拭着。
“先说说看吧,”钟远航问,“我还挺好奇的,你当时死活要分道扬镳,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不得了的前途,怎么到今天这一步的?”
张烨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他倒不是抗拒告诉钟远航这些年的经历,只是十年了,千头万绪,他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也不知道再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读的什么大学?”钟远航不耐烦等张烨慢慢捋一个漫长的故事,他好奇的很多,挑挑拣拣,先问几个关键的。
“没读,”张烨干脆地回答。
钟远航愣了一下,随即闷笑起来,“我说呢,当时怎么没在学校看见你的通知书,合着根本没考上啊?”
张烨倒了两杯水,不否认钟远航的说法。
“你不是弯的吗?怎么?觉得自己这点儿高中学历的基因非要留下来不可?”钟远航接过张烨递来的水,残忍又探究地盯着张烨的眼睛,“还是你男女通吃?”
“不是的,”张烨苦涩地摇头,“我不是……男女通吃,小葡萄……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两个月了。”
钟远航哼笑了一声,掺杂着鄙夷,又明知故问,“怎么没看见你老婆?”
“我没有结婚,”张烨回答得很快,“小葡萄的妈妈生下他没多久就去沿海了,后来听说在那边结婚了。”
“这还真是字面意思的‘孩子没娘,说来话长’啊?”钟远航嘲讽,“你觉得我想听你和你姘头的故事?”
张烨又不说话了,手心里的燎泡这时候一跳一跳的疼,他抓紧了拳头,用疼痛来弥补自尊。
菜是张烨点的,三个菜全是按钟远航以前的喜好点的,如果钟远航的口味没变的话。
他们在吃饭的时候没怎么说话,张烨吃不太进去,食不下咽地吃两口就会抬头看看钟远航,以至于钟远航的杯子就没空过,喝下去一半就会被张烨添上,比海底捞的服务员还殷切。
钟远航也不拦着,随着张烨怎么折腾,当钟远航放筷子的时候,张烨的碗里还剩了半碗饭没吃完。
“钱,我会尽快还你的,”张烨期期艾艾,“其他……还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你随时开口。”
张烨这话说得暧昧,将自尊放低到了脚下的尘埃里。
他把屠刀递给钟远航,然后亮出了自己毫无防备的脖子。
他们在十年前有过一段实实在在的关系,钟远航曾经笃定地认为他们是一对同性恋爱人,但张烨最后分手的那句话将钟远航打回了现实。
他不得不在接下来的十年时间里反复复盘,最终只能告诫自己,他对张烨来说,可能只是青春期进行边缘行为探索时,选择的错误对象,并在钟远航自己一厢情愿的坚持下,最终迈过了肉体的界限。
所以现在的钟远航看来,他能明确肯定的回忆,居然只有自己和张烨确确实实上过床这么一点。
“用得上你的地方……”钟远航笑着咂摸张烨的话,“你现在单身带着孩子?”张烨点头。
“怎么办呢?我现在还不想找男朋友,”钟远航接过张烨递到自己手里的屠刀,却不急着下刀,而是在张烨的脖子上比划着玩闹,“不过我也不是没需求。”
“什么……意思?”张烨的语气有些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屈辱的。
士可杀不可辱,但张烨不是士,钟远航也一定要辱。
“不应该啊?社会上摸爬滚打的时间比我长多了,这都听不明白?”钟远航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水,将杯子倒扣在桌上,咔得一声刺耳的轻响。“你愿意满足我,我帮你垫的救儿子的钱,就可以不还了,怎么样?”
不还钱了,用上床来替,像男娼那样?
张烨肉眼可见地剧烈颤抖了一下,钟远航觉得他可能会把桌上没喝完的水泼到自己脸上。
但他并没有,连一句叱骂也没有的,张烨低头看着桌子下面的地板痛苦地沉默。
“你算是答应了,还是要回去权衡一下利弊?”钟远航的声音不带多余的感情,冷沁沁的。
张烨腮帮子咬紧了,弓着上半身,盯着自己面前杯子里剩下的一点水,眼底空空的。
钟远航抬手看了看手表,不耐烦地皱眉,“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在这儿,张烨,你……”他突然哂笑,“你不会是没听懂“权衡利弊’吧?”
苦涩在张烨心里搅动,把血肉都搅成了浆糊,他眼下只能逮住一个线索,一个念头。“我……我跟你……我答应你,”张烨说得艰难缓慢,嗓子很哑,好像一瞬间就得了重感冒,“但是钱我会还给你,可能……还不了很快。”
钟远航脸上的讥笑消失了,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什么。
“父爱真是挺伟大的,这一点我倒是佩服你,这么多年,别的出息没有,倒是长了点儿责任感,”钟远航似褒似贬地点点头,起身扣上大衣的扣子,又说,“先体检。”
“体检?”张烨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空白,“你说我还是说小葡萄?”
“你,”钟远航的耐心好像用完了,语速很快,“我要找床伴,总得先确认你干净吧?这么些年不见,我怎么知道你都睡了些什么人?孩子都造出来了。”
张烨被羞辱得睁不开眼,“我没有……”
“你该不会觉得你在我这里还有什么信用可言吧?”钟远航上下打量了一下张烨的全身,仿佛在说一个笑话。
语言在钟远航那里像刀子,每一刀都穿过时间,带着回忆的惯性,又重又准地捅在张烨身上;而语言在张烨这里,好像是纸糊的盾,什么都挡不住,也开脱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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