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贺呈不会回消息了,到了下午三点钟裴小拾坚信这一点。
这不能怪万贺呈,一个表情包有什么好回复的,裴小拾想。又怪自己发的不是“你好吗”这种带问句的表情。
就算发别的表情甚至直接发问句得不到万贺呈的回复,裴小拾也不会怪他,只会怪自己发的东西没有营养。
一天下来,把万贺呈的朋友圈从头到尾反反复复翻了可能得有二十几遍,几乎快要背下他的每条朋友圈内容,尽管大多都是一些跟行业相关的专业新闻,只有少数几条是自己的生活,比如前几天国庆期间,十月三日傍晚五点十五分,时间点刚好是裴小拾打电话给万贺呈过后半小时,万贺呈在朋友圈发了一张从山上俯瞰山脚的风景照,文案是“爬山,和友人。”,这五个字就足够裴小拾学着万贺呈的口吻来来回回念上好几遍。
再往前翻,还有一张风景照——从高层的写字楼往下拍深圳的夜景,点缀黑夜的是高高低低的格子间灯光。只有一张图,什么文案也没有,发图时间是2019年某一天的凌晨两点。
裴小拾无需给万贺呈备注,因为万贺呈直接用了本名作微信昵称,头像是万呈科技的logo。
早上七点钟雨浩收到万贺呈发来的短信,八点钟不到就从附近的小旅馆赶过来裴小拾住的这家酒店,Emma姐原本今天要回北京了,昨晚突然说不走了,说有可能裴小拾会接下这部戏,她要多留几天把这件事处理一下。
昨晚的事情以后,雨浩知道自己也该多观察一下了。
早上起来的裴小拾精神状态好像有好一些了,从昨晚到今早,或许可以推断裴小拾确实是因为万贺呈才决定留在深圳拍戏。
至少是因为万贺呈才决定留在深圳。
万贺呈在公司开了一天的会,早上收到裴小拾发过来的消息,一个表情包,确切来说也称不上是什么消息,晚上六点最后一个会散了,他给裴小拾回了消息过去。
裴小拾这边,雨浩下楼去给他带餐了,他独自一人窝在酒店沙发抱着电脑看电影,一部他很喜欢的台湾导演的处女作,这部电影他已经看了不下十遍。
电影《小楷》里,留守儿童小杰正在送别自己唯一的朋友,他追着远去的火车,拼命朝朋友挥手,大声喊“小楷你要记住我”,一直追一直喊,可是火车上,小楷已经迅速认识邻座的新朋友,再也听不见小杰的呼喊。
在乡下的小杰写了很多信寄给城里的小楷,一开始还能经常收到回信,后来回信渐渐少了直至最后他再也没收到了,小杰想过很多原因,小楷写错了地址,小楷搬家了,邮箱坏了等等,唯独没想过小楷只是不再写信了。
手机震动,是万贺呈发来了微信。
裴小拾一下就把电脑屏幕合上了,推开电脑端起手机,认认真真读万贺呈发来的每一个字。
——抱歉,白天一直在开会。
光是收到这么一句简单又礼貌的回复裴小拾就已经太满足了,抱着手机像抱着万贺呈的胳膊,还在斟酌回复的内容,万贺呈又发来一条。
——之前你说要一起吃饭,没联系你是因为前两天确实忙,今晚我有空。
如果刚才的程度是抱着万贺呈的胳膊,现在差不多就是抱住了整个的万贺呈。
裴小拾倒在沙发上,一屁股压住笔记本电脑,心里最深处密密渗出一丝酸涩的暖意,幸福裴小拾不敢说,但这种感觉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过了,是坚硬的石头从里头裂开一条缝隙,阳光和氧气都可以进去了。
雨浩带了餐回来时,裴小拾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了。
没差,反正就裴小拾吃的那一小份,只刚好够给雨浩添个餐后甜点。
艺人是得保持身材,但裴小拾吃得出奇地少,雨浩看过他大学时候的作品和照片,没现在这么瘦,那时候脸上甚至还能找到点可爱的婴儿肥。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雨浩2017年才接触到裴小拾,那时候裴小拾就已经是现在这样了。
现在是怎么样的?是确诊了重度抑郁,有自杀倾向,甚至已经自残过好几次的模样。
李霜说,把裴小拾看好了就行,首先确保人没事,其他的只能随缘了。
裴小拾不演戏不是清高或者耍大牌,是他没办法演了。长时间吃的抗忧郁的药确实阻止了他的轻生念头,但也让他的其他情绪一起麻木了,不会有太强烈的悲伤,自然也不会有太强烈的其他感情。
其实停药已经有一年时间,裴小拾情绪上看着也稳定很多,但是不是真的好了,好到什么程度,只有裴小拾自己知道。
又或者,连裴小拾自己也不知道。
但不可否认的是,裴小拾一直在逃避,已经给自己关上了太多窗。
长期暴露在公众视野下,很多艺人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心理上的创伤和疾病,但雨浩知道裴小拾患病显然不是因为这个。
也确实是在万贺呈出现以后,裴小拾才又表现出一些正常的喜怒哀乐。
万贺呈找的是一家私房菜,裴小拾进店的时候被一个小年轻认出来,并被要求一起拍个合照,裴小拾都照做了,但很明显是被吓到了,万贺呈闻声出来把他带进包间时,裴小拾的脑袋还是低着的。
裴小拾今天穿得依旧乖巧,套头卫衣外搭卡其色马甲,再配一条深灰色工装裤,感觉背上书包就能去上学了。
“今天怎么不戴墨镜了?”万贺呈问他。
裴小拾抿了抿唇:“也不红,戴不戴没差。”
平时只有雨浩提醒他才戴。
“下次还是戴吧。”万贺呈说。
可是我不想你也认不出我,裴小拾想。
“深圳这么热也不穿短袖吗?”万贺呈突然问。
裴小拾垂眸,抿着嘴说不热。
服务员进来了,万贺呈翻看菜单,让裴小拾先点。
裴小拾点的全是万贺呈的口味,所以万贺呈把菜单翻完了也没什么好补充的,于是说:“先这些吧。”
今天的裴小拾格外沉默,不像在申城W酒店时那样多问了。
万贺呈拣了几个电影相关的话题聊,裴小拾乖乖回答完他的问题,也没再多嘴问什么话。
再问在深圳的戏什么时候拍,裴小拾回答不上,只说还没最终定下来。
安静得异常,好像约万贺呈真的只是想吃一顿饭。
但说是吃饭,裴小拾也吃得很少,每样菜就夹了几口,米饭几乎没动过。
吃完饭万贺呈说送他回去,两人一起走出餐厅,裴小拾一直跟着万贺呈走到停车场,上了车。
上车后就说不想回去,问能不能去万贺呈那里坐一会儿。
“要去我家?”万贺呈把着方向盘,转头看他。
“就、就只是去朋友家坐一下。”裴小拾说,“我们现在是朋友了,是吧……”
果然刚才吃饭时候的乖是为了讨得饭后去万贺呈家作客的奖励。
把“朋友”搬出来,笨拙但也实用。
但其实如果万贺呈有心要拒绝,连借口都不需要。
裴小拾咬着嘴唇,艰难开口:“如、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万贺呈轻踩油门倒车,说:“没事儿,没有不方便。”
万贺呈的公寓也在高新园附近,离公司不太远,所以离裴小拾现在住的酒店也不太远。
车子停在地下车库,从负二层坐电梯直达42楼,到了家门口万贺呈扫描指纹进门,全程裴小拾一直紧紧跟着,把两人的距离严格控制在半米之内,是快要碰上肩膀又没碰上,一种离亲密距离最近的安全距离。
进门后,万贺呈没急着开灯,先转了个身,意料之中被裴小拾撞了个满怀。
“走路别低头。”万贺呈一手按住他肩膀,“别老是低着头,会驼背。”
“我、我驼背了吗?”裴小拾身子颤了一下,好像要做一个直起腰的动作,却只是把肩膀缩得更紧了。
门在两人身后自动关上了,来自楼道的唯一光源被切断,两人一下陷入黑暗。
万贺呈松开裴小拾的肩膀,抬手刚准备按下一旁的灯光开关,胳膊先被人拉住了,身前人拽着他的胳膊往下拉,好像是借力做了一个踮脚的动作,然后他的嘴唇就被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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