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多寂静,这几声拍门声就有多惊悚。安养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他吃了一惊,再度问:“问问?”
安问拍门应他。
“你要是愿意的话,把门打开,我进来陪陪你。”
怎么开?门是从外面反锁的。人在极度激动中并没有那么多急智,安问用力转了转门把手,继而猛地一脚踹上门板。
快发现啊!快发现他的意思是门他打不开!门把手他拧不了!
安养真更吓一跳,不知道安问为什么这么有攻击性。
“任延在楼下。”他压低声音很清晰地说。
门里的动静一瞬间都消失了,像是安问的屏息将空间里的声音都一同按了暂停。
“他说太晚了,要是你愿意见他的话,就去阳台上站一会儿,他看见了就会放心。”
安问连跌带跑地奔向阳台。他的阳台是和书房连着的,地板滑,他赤脚滑了一脚,膝盖摔上。咚的一声如此明显,安养真竖起耳朵,敏锐地问:“问问?你怎么了问问?”
安问撑起身,奔向阳台。那道门早就被安远成锁了,他怕安问从二楼跳下去,安问对此一清二楚——因为能跳的话,他早就已经跳下去了。他抄起椅子,一边跑一边狠狠地掼向玻璃。
更重的“咚”声响起,这一次,不仅安养真,就连楼下的安远成也听得一清二楚。
空间太空旷,回音重而沉闷,将声音里的细节模糊,安养真实在猜不透安问在干吗。
“问问?你到底在干什么?问问?!”安养真再度拧了拧门把手,“你别激动!不想听到他的名字我就不提,你别伤害自己!”
但这些话并没有送进安问耳中。
他目光发狠,眼底血红,只一心一意要砸开门。
椅子被掼了四下,八厘米厚的双层静音断桥铝玻璃门纹丝不动。第五下,椅子被愤怒而发泄般地砸出,撞摔在玻璃上。出了闹出了更大的动静,玻璃上并没有任何裂缝。
眼泪滴答掉在地板上时,安问才知道自己哭了。奇怪,他都根本没有感觉,也无知觉,意识到自己哭了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脸上的滚烫。
一种巨大的无力笼罩了他。
安养真等不到回应,脑子又疼得快裂开,只好先走,走之前让安问好好休息,不要太激动,联赛在即,他需要养精蓄锐安心养神。
任延始终等在楼下。庭院四周寂静,快十二月了,竟还能听到虫子的鸣叫。他就站在安养真的跑车旁,因为这样才够显眼,以确保安问能第一时间看见他。但他等啊等,只等来一百二十四声的虫鸣,和几声不确切的咚咚声如重物坠地。
手机震动时,他有过微小侥幸希冀,幻想是安问。
安养真的声音响起:“话我带到了,你看到他了吗?”
胸腔里的那颗心落了下去,任延语气平静像上了法场死到临头所以不必战栗,“没有。”
“那他可能……”安养真顿了顿,“确实暂时不想见你。”
任延“嗯”了一声,像是自嘲地笑了笑:“还有别的要说么?”
安养真强忍着晕眩和醉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不知道,在醉意之下专递的一些话、描述的一些事情,只是因为细节和用词上的差之毫厘,便会导向一个致命的、错误的后果。
“我刚跟我爸聊了几句,他确实看上去很犯愁,说问问今天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很不稳定,把自己锁起来不想见人,让我劝问问想开点。”安养真头痛欲裂,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额头:“我发誓我真没跟我爸说,可能是派出去调查的人走漏了风声。”
既然他这样说,便是做实了确实有第三个人知道真相,并且对安问采取了一些操之过急的行动。
任延想起安问在卓尔婷生日宴会后跟他的争吵。那是安问最真实的声音,他深信不疑自己不讲话会换回妈妈,任何人胆敢泄漏、破坏他跟上天的这一场交易,就会是他无可置疑的敌人。
现在,这个敌人是任延。
任延那边迟迟没吭声,安养真安抚:“你明天找个机会当面跟问问解释清楚吧,你是为了他好,他应该能理解的,闹脾气也闹不了几天。”
任延只能说“好”。
不知道是不是安养真的错觉,他总觉得任延的声音听上去变了,似乎……哑了许多。
“我把钥匙给你,你开车走吧。”安养真追了一句:“这里不好打车。”
肯定不能开跑车走,动静太大分秒钟在安远成面前露馅。他扔了个电动跑车的钥匙下去,“开这辆,你找一下。”
如果是平时的任延,一定不会听他安排,但现在的他莫名乖而安静,寡言少语,只“嗯”了一声,安养真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坐进车里了,安养真最后说:“你开车清醒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定要记得这一句,真的没什么的,明白吗?”
他再三叮嘱,任延扶着方向盘,无声而自嘲地勾了勾唇。
车内嘀嘀警报声始终未停,车子滑出安家的庭院大门,一直到滑下思源路的山路坡道了,任延才反应过来,是他的安全带忘记系了。
思源路回家的路线不是很熟,导航时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家小区叫什么,语音说了声“回家”,人工智能自动调出他预设好的地址。
上高架时候,崔榕的电话拨了过来。
“喂,妈妈。”
“怎么还没回来呢?”
“快了。”
“出什么事了吗?怎么声音怪怪的?”
“没有。”
“你那里怎么这么安静?”
“在车里。”
“在回来的路上了是吗?那你注意安全。”
“嗯。”
崔榕挂了电话,似乎觉得哪里有怪怪的,又说不出明确的所以然。大约是太乖了,她不习惯。
挂了好一会儿,手机黑屏,一切都落入安静后,任延才意识到这通电话已经结束了。他放下手机,前方路灯高悬明亮,黄澄澄的,照着笔直通畅的柏油马路,像下了一场雨,一场雪。偶尔有车子经过,彼此速度都很快,发出短促的“唰”的一声。
任延莫名想起跟安问尝试约会的那一天,从他玩机车的山路下来,路也是如此宽,夜也是如此静,灯也是如此明,一切相似,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虽然安问不能说话,但他的喜欢比谁都明亮。
电动跑车缓缓在路边滑停,车里的人慢慢地下身,将脸埋在了圈着方向盘的臂弯里。
-
虽然到家很晚,行尸走肉般倒头在沙发上睡了一夜,但第二天仍旧很早就醒了。
做功课般将安问的电话、短信和微信都拨了一遍,确认拉黑没有解除。
微信里的“分手”和“恶心”那两条,他昨晚看了很久,直到每个字每道笔画都开始不认识了,他终于面无表情而眼神古怪地将它们从手机里删除。
如此,两人的聊天界面才干净得多了,像以前那样。
不知道是熬夜还是如何,心脏像是饱受折磨,沉滞得像无法跳动,任延因而没有练球,到学校前所未有地早,住校生连早饭都还没吃回来。是个雾蒙蒙的早晨,早读下课时从卓望道嘴里确认了安问今天没有来上学。
“他好像又请了一天假,吴居中刚刚还问我呢。”卓望道挠挠头:“他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啊?没听我爸说啊,你问过你爸妈了吗?”
任延点点头,没有表示。
“哎,问问自己怎么说啊?”
卓望道承认,在他问出这句话后,从任延脸上浮现的,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从未想象过的眼神。他从没想过这样的神情会在任延脸上出现。
不妙的直觉十分强烈,卓望道放低声音,试探地问:“……你、你们两个,不会分……”
任延淡淡瞥他一眼,卓望道两手捂住嘴巴,瓮声瓮气地说:“呸呸呸,我不说了。”
“今天下午曲水节彩排,他缺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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