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心理疗法唤醒与灌输记忆,先前我因为不愿被同化成二十五岁的我,以及不认可强加的六年,驳回了这一提议。而今我虽然对日渐回笼的六年记忆不再那么抵触,但季行辰此刻的取舍令我有种,存在被否定,被抛弃的感觉。
被季行辰所留恋的并不是现在的我。
我的情绪一下子又变得很糟:“我不去。”
季行辰:“你昨晚才说过要为当前的人生负责。”
事态的每一步发展都不在我的预料之中,说过的话与想法不停地颠倒与推翻。
“负责又不一定要成为他,我觉得他很差劲,不想变成他不行吗?”
季行辰静了静,一语道破:“你一直不肯配合治疗,难道不是因为你还放不下你的初恋么?”
二十五岁的我早已走出和沈瑜分开的阴影,但十九岁的我还在阴影里,仍对当年的未知充满愧对与不甘,在十九岁的我弄清一切前,无法轻易割舍掉这份关联着昔日的牵绊。因此我没有反驳。
季行辰因为我的沉默彻底冷下了脸色,但在怒意累计到临界点时,反而没再跟我争执动手。
他甚至将这份过错迁怒到了二十五岁的我的身上,因为我看到他做出了摘戒指的举动。
可能是因为戒环被他掰得有点变形,也可能是手抖得厉害,没能第一时间将戒指取下。
他扯得不是戒指,而是我的心脏。
我心乱不已,索性想答应他。但明天我没法跟季行辰一同外出,因为我约好了会和沈瑜见面。
我直觉昨夜的噩梦与沈瑜有关。
“——明天我会跟沈瑜问清一切。”但不是出于爱情,这颗二十五岁的心脏里没有沈瑜的容身之地,有的仅是我十九岁时的倔强与执拗。
季行辰在我静默着沉思时,头也不回地走了。
于是这句没来得及说出的话,与那些退格删掉的文字一起,变成了未出口的解释。
我好像已经有点转变成二十五岁的我了。
……
尽管我每天都和沈瑜有联系——我单方面的联系,再次见到沈瑜,他给我的感觉依然陌生到难以适应。
饭局推延了两个小时,我耐心地等待了两个小时。
沈瑜慢吞吞地赶到,或许是过去曾找过太多的借口搪塞我,这会儿只道了一句“抱歉来迟”,潜台词是不愿见面。
我对他笑笑,沈瑜只顾低头。
他从前便只敢偷偷看我。
沈瑜的经济条件应该宽裕了一些,却还是恋旧一样,翻来覆去地穿同一件衣裳,今天他仍穿着那件重逢时的浅色毛衫,袖口很窄地向上挽了一道,露出一线细瘦易折的手腕,将菜单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
我所熟知的那个对我温柔纵容的男孩,总算说了一句我熟悉的话:“你来点菜吧,我都可以。”
我从上次的重逢得知,这句话其实是个雷区。
十九岁的我热衷沟通但交往对象自闭,二十五岁的我交往对象是个直球却换我自闭。
我因为当前的联想,当着沈瑜的面,我竟然心疼起季行辰。
我挥开杂念,将重心放回在眼前的人的身上。
我将菜单又推向沈瑜:“跟我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沈瑜干巴巴地扯起嘴角,整个人就是大写的强颜欢笑。
我寻找话题暖场,仿佛我饰演独角戏般的一餐,另一名主角在终场前才念起戏词。
“李先生,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沈瑜向座位里缩了缩,语气却是决绝。
“你将分手真相说清楚,我就不再打搅你。”我执拗道,“你跟我说忘记是好事,可我还是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告诉我分手原因。”
沈瑜停顿了片刻,说出了组织好的语言:“当年分手……其实是因为我家里人不同意我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所以放到现在,我们之间依然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十九岁的我只是个不知今夕是何夕的二世祖,而今的我已经安身立业,走上了人生的正轨,我可以立下相守的承诺,也可以为彼此的以后负责,我只缺一个爱人——一个爱现在的我的人。
“你家人那边我可以去说。”
我握住了沈瑜冰冷的手,在他面前蹲下,用低位的视角看着他,垂下头的沈瑜眼眶又红成了兔子,欲言又止。
我试探着问:“你这么久都没交往对象,是因为心里还有我吗?”
沈瑜应激似地绷紧了身体,顿声道:“你松开我……你能不能不要再纠缠我了!”
我的不甘达到了峰值,阴鸷道:“如果是因为这种原因分手的话,我是不会放开你的。”从前到现在,我都不会因为这种世俗的理由和我认定的人分开,除非沈瑜仍没说实情。
掌心里的手微微发抖,沈瑜脸色苍白地咬着嘴唇,我才发现将他捏疼了,慌忙松开他的手,揉了揉他手上的红痕。
如果是季行辰一定一脚将我踹开了,沈瑜怎么就不知道反抗呢。
对了,他怕我。
“你别害怕,我不会跟你犯浑,也不会再凶你了,真的。”
沈瑜不要我的安抚,将手抽出,僵硬地将身子后撤。
这一刻的我和沈瑜相隔的似乎远远不止六年的光阴,在六年前,以及更早之前,我一直不懂我们相处时这种违和感叫什么,在季行辰日渐疏远的示范下,我悟到了一点——原来叫做不喜欢。
沈瑜的双眼追忆般放空,嘴角以笑的弧度抽动着:“我知道。”
他喃喃地重复:“我知道。”
沈瑜没头没尾地问:“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在身后听到了离去的脚步声,原本不会引起我关注的脚步,在消失在拐角之前,我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一眼认出了离去那人是季行辰。
我不知道季行辰会这么无聊,明明表现得对我说的话不上心的样子,却在得知我和沈瑜见面后,用和我的手机登录同一个ID的平板,来定位我的位置,再次旁听了一切。
他怎么又来这套。
我等了沈瑜两个小时,他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的脑子里快速地闪过今晚我跟沈瑜的剖白,所以我又在无意中剖了季行辰的心?
他听进去了多少,会不会伤心、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彻底失望、会不会又哭了?
偷听固然没素质,可他只是在安静地收集失望,失望攒满了就安静地离开了。
我突然想追上去跟季行辰解释。
沈瑜问我知道吗?
我以为沈瑜清楚季行辰在这。
但并不是。
沈瑜口中的他知道,是指他知道我不会再凶他,甚至不会再纠缠他。沈瑜失神的双眼再度聚焦,与我对视着,毫无保留地说起了往事。
那些我本该知道的事。
第27章 我知错了
以我十九岁时的性格,分手的理由再理智再客观,我也不会应允的。
沈瑜只得带着为难的微笑,耐心地跟我重现当年的场景。
“李屿争,”沈瑜声音温吞,慢声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样一幅没长进的样子,我都放过你了,你为什么就不肯给彼此一点体面,放过我呢?”
他像想起什么般,目光一寸寸掠过我,恍然地笑道:“你说你现在只记得十九岁前的事,也确实,你这副蛮横的德行倒真让我想起原来的你和原来的那些事了。”
兔子长出咬人的獠牙,沈瑜用温和的语气说着尖刻的话。
我心口里忽然升上来一阵压抑的慌乱感,像是潜藏在意识深处的记忆在与脑神经拼合,记忆附带的酸疼的情绪随之在内心深处泛滥成灾,抗拒着触及真相。
我呼吸滞涩,执拗道:“你说清楚。”
“我们之前分手时说了很多话。”沈瑜嘴角带着些许的笑意,“你想听什么?”
这次无言的人换成了我,于是沈瑜自问自答:“是想听我从未喜欢过你那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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